第二卷 貓頭鷹博弈 第五十五章 懷念
作者:浪子明      更新:2020-05-08 03:20      字數:3500
  撕裂在大腿上的傷口即使被紗布暫且蓋住,偶爾也牽帶著斷裂般的疼痛,有灼熱的紅色就在這斷裂般疼痛當中湧出少許。

  身體裏細胞運作起來修複傷口維係生機產生錯覺般的燥熱和麻癢,疲憊知覺像是在軟墊上被這些奇妙感觀托著,想要鬆懈下來,卻因此更為清晰地被疼痛刺著。陽光,微風,稀碎的翻箱倒櫃聲響,明明就在身旁,卻好像遠遠的觸摸不到。

  痛覺太過清晰,以致於意識有些模糊飄忽了。

  於是又開始在朦朧裏回想有些日子沒有被人提及的全名,瑪伊達娜·查爾斯。

  艱難險阻沒有辦法徹底打倒一個人,但一個照麵間就險些丟掉性命,已經近似於對希望的否定了。拒絕一切施舍的恩惠獨自走一條路,結果居然是湮沒在塵埃裏。

  女人接過煙狠狠吸了一口,焚著白煙卷的火一下子旺盛地燒掉五分之一。微微嗆了一下,她平常也是吸煙的,隻是實在不習慣粗糙的味道。

  這時仿佛連嘴角彎起苦笑都做不到,說出的話也是低微而有氣無力的。

  “我的人生已經曆那麽多不幸,也該幸運一次了。”

  靠著貧民窟的木房,瑪伊達娜費力的抬頭迎上陽光,長長的紅發就自她偏頭的一側沿肩傾瀉而下,附在手臂的一側,好像紅色的披肩。

  那輝煌的光卻耀的她隻能把眼睛眯成一條縫。

  視線有些恍惚,卻又思索起虛無縹緲的生命來。瑪伊達娜的生命裏從來沒有把隻是生存當成追求,可有那麽一瞬間她又覺得理想太遙遠。

  是否現在太低微,還是原本的理想需要淩駕他人之上。

  “榮光。”

  伴隨煙圈輕蔑地吐出一個詞匯。

  彼時出身名門望族佩金帶紫的長女,資質評定時卻被打落首位的雲端,由此置氣般推開姓氏的一切便利來到亞斯路德城的惡地,然後,深深陷入惡地的淤泥當中。似乎那個想要憑用自己雙手闖出的天地,與當初資質評定時排在更上方的人一較高下的願想,已經被現實磨到希望渺茫。

  像煙一樣輕的靈魂,難道有放上天平的必要嗎。

  瑪伊達娜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自己即使沉在夢裏都渴求到瘋狂的,要摘取的“第一”頭銜。

  “今天的值班時間已經結束,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都不用到這裏來,我打算走了,你要跟我一起麽?”

  安卡拉提起一個掉色的單間帆布背包,有些憐憫地看著坐在地上頹廢抽煙的女人。

  很早之前他們就是這麽相遇的,在亞斯路德城的這片郊區沒有任何一處成規格的診所,安卡拉對於瑪伊達娜來說幾乎成了救護車,他們見麵最多的時間都用來治療傷勢。

  安卡拉也由此見證了初出茅廬但銳氣張揚的高傲女孩,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外表成熟,行事幹練手段嫻熟的女人。

  對於安卡拉來說,這並不罕見。

  在這片彼此攻伐的土地上值班,安卡拉見證了太多稚嫩的家夥最終枯萎或是成為老練的獵手,他們的衣裝被磨的掉色,沾染塵埃。

  而安卡拉的燕尾服卻永遠是嶄新的。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瑪伊達娜說著。

  綴在話語末尾的please聲調低沉,全然沒有請的底氣,是

  介於懇求與堅持之間的悲哀。

  “那我出去轉轉。”

  安卡拉能猜到這份時間將被用在什麽地方,他歎了一口氣,沒有選擇阻攔。

  他隻是來這片土地值班,僅此而已。

  安卡拉背上背包邁過門檻,轉身看看眼裏滿是迷茫煙色的瑪伊,嘴唇微微蠕動好像想要說些什麽的樣子,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在惡地,除去搶奪,還有著人們心中約定俗成的規矩。

  俗語當中說到,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拜托別人做點什麽總是需要支付報酬,而這裏也不是慈善的地,每個人打算伸出援手的時候,往往都會因為要考慮明天該如何活下去而索取些回報。

  這套規矩並不適用於安卡拉。

  或者說,太適用了。

  安卡拉的步伐緩慢而帶著懷戀地烙印在這片他無比熟悉的土地上,他就要離開這裏了。

  揣著惋惜道別的心緒,安卡拉穿行在這塊貧民窟當中,對於一些人來說這名裝扮一絲不苟,總是穿著燕尾服的青年十分熟悉,而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則是第一次見麵。

  “最後一包,明天開始就沒有了。”

  安卡拉轉過一條小巷,進入貧民窟的中心地帶,這裏人煙也稠密起來。

  罕見的有一片圓形空地,當中是一口都市當中見不到的水井,它周圍簇擁了一群衣服都破破爛爛沒有修補,渾身髒兮兮的孩子。

  在饑餓和死亡隨處可見的混亂之地,孩子們早早學會了搶奪和偷竊,以及互相誅害壯大自己的道理,他們並不純真,但對於安卡拉來說,尚還單純。

  安卡拉掏出口袋裏僅存的那包餅幹,撕開它的彩色包裝紙分享給孩子們,為了保證他們內部不進行搶奪,安卡拉會在這裏停留一會兒直到確認他們吃完。

  如果有大孩子搶奪,安卡拉就會阻止他,就像這樣——

  “小家夥,從我這裏取得的東西可不能搶。”

  安卡拉笑著兩指彎曲,指節在當中一個明顯比其他孩子們要高大的男孩額頭上敲了一記,讓他向一旁女孩伸出的手乖乖放下。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下敲擊,那個男孩卻仿佛直接愣住了,無形的巨大壓力沉降在他的雙肩,強迫他的手臂垂下。

  一點靈能的小手段。

  男孩瞳孔裏充斥著驚懼悄悄退遠幾步,但安卡拉還是看得到他的劣心。等到安卡拉一離開,剛才那一幕就會化為現實。

  這也稀鬆平常。

  沒有進一步武力動作,沒有言語勸解,沒有任何打算改變這些的想法。在這片食物稀少而昂貴的惡地,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活下來,而掠奪和欺壓都是自然而然在這個環境裏誕生的產物。

  這個群體也沒有外敵,沒有人教育他們團結,也沒有人領導他們。

  安卡拉揉揉一旁瘦弱女孩的頭發,雖然幹枯發絲裏混著不少塵土,安卡拉卻不介意手掌因此肮髒。安卡拉望向亞斯路德城市區的方向,鍾鳴鼎食的那批人正高高在上的狂歡,看都不看這裏一眼。

  安卡拉看的清晰,也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安卡拉繼續走著,周圍衣衫襤褸的居民看他的目光就如同仰望,他偶爾駐足看看,這裏都是石

  頭和木頭用最基礎的手法堆砌的建築,人們用一些容器盛著前些日子降下的雨水。

  地蘭島不缺雨水,但幹淨的水對於這裏來說是一種奢侈品。

  “大人,您要是走了,以後這裏的事情該怎麽辦?”

  一個穿正裝的家夥焦急地擁過來說著。他身邊還有一些拿著槍支的護衛,都穿著牛仔褲,裸露著上半身。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安卡拉平平淡淡地說著。

  麵前這個家夥是為數不多能夠穿著正裝的人,也是這一塊的小頭領,這些日子裏安卡拉一直在這片區域值班,也相當於是他的保護.傘。

  現在安卡拉要走了。

  “亞斯路德城警衛隊可能找到這裏來,我會盡量嚐試阻止他們一次,不過之後就無能為力了。”

  安卡拉以淩駕於這個頭領身份之上的姿態拍了拍他的厚肩,沒有再多說什麽,那些東西說了也不如不說。

  罪惡之地,不知道等待它的是救贖還是審判。

  “大人,我們的武裝不夠,沒有辦法抵抗啊!該死,他們不是從來不管這塊的事情?”

  那個人緊緊抓著安卡拉的手,懇求著說。

  “我也應付不了。”

  安卡拉回想了一下方才瑪伊的傷勢嚴重程度,簡單推算以後略略苦笑,這句倒算是實話實說。要他正麵與那人對抗,不可能占據絲毫上風,更不用說警衛隊會有團隊協作了。

  “這……”

  那人雙手一下子僵住,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就在他愣住的時間裏,安卡拉已經漸漸走遠。他這才想起,追了兩步卻也無濟於事。

  當初“值班人”以不可違抗的暴力介入貧民窟控製大局,現在“值班人”打算離開的時候也是無法違抗的暴力,隻不過無聲無息,沒有人阻攔。

  安卡拉走過收攤的黑市,抱著槍的暴徒們擁在這裏看護他們的利益。

  用一張破布蓋上木板,加上簡易標識就是一個攤位。除去劣質煙酒和香水,價位在兩三萬不等的槍支,這裏還販賣硬通貨,刀,食物,幹淨的瓶裝水,藥物,全都是極其高昂的價格,那些暴徒就從中攫取暴利。

  沒有國會成員會到這裏來頒發商業執照。

  最泛濫的是粉末狀和晶狀的一些獨品,它們才是罪惡的土地上,利潤最大,也是罪孽最深重的東西,染上癮的人不惜一切代價購買它,貧民們向生存低頭而去製造它們,然後製造出長在土地上的瘤,難消的惡果。

  ——對於艱難生存的人來說,它就像糖果一樣盛行。

  安卡拉沒有辦法拯救這片土地,現在要離開了,當初許下救贖的那人,安卡拉誓約忠誠的主人說過的話還曆曆在目。

  “耶穌曾施以憐憫目光時,正在那十字架上被刺穿著呢。”

  安卡拉將靈魂獻給了撒旦。

  轉角。

  安卡拉碰見了身穿製式風衣的盧勒,深邃瞳孔捕捉到那絲熟悉的氣質,收斂目光換上嚴謹神色,站在盧勒麵前,半步不挪。

  安卡拉與盧勒素未謀麵,但此刻他意識到必須要沉靜嚴肅的對待了。

  “很遺憾,這位先生,今日的黑市已取消,您可以隨意轉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