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勒就此駐足，看著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男人。

  雖然是一副侍者打扮，但看似低微的姿態當中態度不卑不亢，眼瞳似清澈似深邃，很難說得清那具體是什麽感覺，至少現在他站在這裏，像是有某種不可撼動的決意。

  這個身穿燕尾服，每一處細節都打理的一絲不苟的男人站在巷子裏盧勒的對麵，明明穿著正裝，卻讓人產生一種將盧勒與他背後的土地分割成兩片世界的錯覺。

  盧勒等待安卡拉沾了些灰塵的雙手戴上純白手套之後，方才徐徐開口。

  “我正打算到前麵轉轉。”

  安卡拉衣裝高貴，卻能與這片土地同塵，這種存在，盧勒按圖索驥在記憶當中嚐試確認他的身份。

  地蘭島北一區，也就是亞斯路德城為中心的圓圈範圍地下勢力大多有貓頭鷹管轄，而貓頭鷹設立了他布置的獨特崗位在各個位置。值班人，監察者，管家，無論是哪種稱呼都很明確的能夠知曉，是一片土地的管理者。

  某種意義上與他是水火不相容的關係，光與暗，警衛隊與罪犯。

  但光也有照不進的角落。

  在有能力使貧民窟這塊惡地的人們生存下去之前，盧勒並不想主動破壞這片土地的規則，所以他沒有擺出一副高高在上審判者姿態，選擇試圖當一個謙和的過路人。

  這種理想化的場景很難得到實現，代表國會的珊瑚與貧民窟的幫派，互相之間想要達成信任關係？

  天方夜譚。

  所以安卡拉的立場也很明確，他的立場就是他所立足的土地，他的家鄉，他的職位，他所要守護的熱忱和理想，和“人民”。

  某種意義上算是和盧勒為了同一個理想走在不同道路上。

  盧勒於是又回想起些題外話。

  上流社會當中不盡是路易斯議員大人這般謙信素質品味修養都很高的人，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如山先生那般善於換位設身處地地思考利害，養尊處優的環境並不百分之一百的意味著教養，也會形成傲慢與偏見。

  貧民也算人？貧民隻能算半個人，因為沒有靈魂，就和動物沒有什麽區別，所以說他們是低賤的。

  充斥歧視色彩的說辭十分常見，盧勒印象格外深刻的原因，也是因為他是從這裏出來的，盡管現在衣冠楚楚，但沒有忘記初衷。

  所以他從安卡拉身上也看到有那麽一絲貼近自身的熟悉和真切。

  ——

  回歸正題，私下二人也許會在宴會廳像真正的紳士一樣愉快舉杯，但既然現在站在各自立場的最前沿，利益角度就沒有半點感情可言了。

  “我對此深表歉意，先生。”

  安卡拉的態度非常明確。

  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勢盧勒非常喜歡，但往往和這種人對陣時就會格外麻煩，盧勒忍住下意識想要揉揉太陽穴的衝動，感到些微頭痛。不過即使此路不通，盧勒也

  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我隻是要過去找一個人。”

  盧勒幾乎可以肯定麵前的這位侍者打扮的家夥已經認出自己的身份。

  時至今日盧勒還是不能理解路易斯議員大人的獨特用意，在他看來想要最有價值的辦事尤其是從事這個行業，最好盡可能高的保持隱秘性，潛藏在暗處的刀子遠遠比擺在明麵上的槍實用，路易斯議員大人卻大張旗鼓地在國會上拉起特殊部隊番號，甚至為此將他的形象公之於眾。

  誠然的確帶來了一些權限上得月較先的便利，可劍刃的背麵就是經常會因此沒有辦法占得先機，這也是珊瑚通過國會決議裏，敵對政黨思考後給出的評判。

  路易斯議員大人談及的影響力，盧勒暫時還不能夠理解。

  空氣中陽光呈斑點狀投下點點影翳，視覺上扭曲感再度浮現，視野當中景物如同錯位般，距離感變得模糊，沙礫與木板的像似重合在一起，碧藍天空仿佛曲縮在橢圓鏡中，棉花狀的雲被拉長。一陣微風吹動，景致也隨之波動，就像是通過水麵看著世界一樣。

  盧勒沒有太多的時間磨耗在言語功夫上，雖然他的外表當中看不出急切神情，但內心裏仍然明確，要盡快地找到科萊德娜。

  此路不通，那就打通。

  無形之中日光回廊的雛形再度構建，但盧勒發動攻勢的先聲卻沒有這麽選擇。

  仍然是看似普通的幾道光刃飛射而去，纖細的淺金色光弧在扭曲的視界當中極度不顯眼，但它卻有著與無害外表不相稱的吹毛斷發鋒利程度。

  用於掩護光幕成型的攻勢沒入安卡拉周遭的空氣當中，突兀消失不見。

  盧勒眉頭微微一揚。

  作為術式的主人，他很清楚的感受到那是極快的靈能對衝效用。那片空氣隻是普通的空氣，安卡拉也沒有釋放任何特別的靈能術式，隻是用靈能對衝這一非常基礎的手法抵擋而下。

  那這樣呢？

  帶來扭曲感的視界當中光線交織出一大片燦金光幕，幾乎覆蓋了整條小巷的通道。

  盧勒輕輕拍手，光幕分成接連的幾批次靈能利刃，起初星星點點，爾後如同暴雨般攢射向立在道路中央的那人。

  安卡拉的靈能與光刃幕碰撞，外表看上去很像是電鋸切割合金時迸射火花，但濺起的光點實在是太多太多，像打鐵花一樣，即使轉瞬即逝，但之後填補上來的光刃又成了新的麻煩。

  極度密集的火力一遍又一遍衝刷安卡拉，盧勒觀察著對手的應對方式，得到的結果卻讓他頗為意外。

  即使是密度如此高的光刃雨，麵前的這家夥仍然采用的是靈能對衝一一點爆的手法。這需要極度集中的注意力和反應速度，而且需要一定的訓練確保熟悉動作，一次失誤都不能犯。

  但麵前的這個家夥的的確確做到了一次失誤都沒有，所有的光刃都被淩空點爆，在這一場光刃密集陣的洗禮過後，安卡拉幹淨的燕尾服依然完整。

  精準而迅速。

  “開火！”

  不遠處突然有不知什麽人扯著嗓子大聲吼到，隨後接連傳來自動步槍槍響，連發的子彈趁著光幕消失，可能在他們理解裏盧勒處於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尷尬節點裏發動攻擊。

  “大人，我們來幫你！”

  盧勒與安卡拉皆是在戰鬥當中有一瞬愣神，轉過頭去看那個方向。盧勒不認識，安卡拉倒是明白，是先前的那個小頭領帶著黑幫成員來協助了。

  安卡拉嘴角略帶苦澀地彎曲一點，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才算恰當。

  今天過後他就要離開這裏，那個家夥居然還是跑過來，該說……是想要抓住這根利益的稻草嗎，然而已經到了需要思考新的道路的，不能依照舊規則去走的時候了。左右搖擺也好見風使舵也罷，總要先生存再談其他的事情。

  安卡拉更願意聯係到情誼上，但那種東西實在是太過遙遠了。

  附近沒有二層的建築，棚屋之間互相擠在一起，沒有特別好的射擊角度，所以那夥黑幫離的也並不算遠。小頭目擦了一把汗，雖然他喊了一聲，但自己心裏也沒有什麽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絕對劃分規則的值班人居然是被壓製的那一邊。他繼續指揮著幾個大漢改變位置，準備繼續開火，眼前的景象卻使他不由得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安卡拉嘴角的苦澀不全是因為接下來的日程，而是知曉盧勒真正的攻勢還沒有到來，僅憑槍擊很難左右戰局。

  一連串的響聲過後，子彈紛紛碰地或是打在牆上。

  匪夷所思的一幕，大半子彈居然是透著盧勒的“身體”穿過去，打在他背後的地麵上。

  如果用水來解釋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光線在盧勒靈能的操縱之下產生了極大幅度的折射，反射角度也有所偏移，也就是說，安卡拉，還有那些黑幫成員眼中盧勒的像僅僅是盧勒通過光線編織出的影像，已經不是他的真實位置了。

  周圍都被盧勒的靈能術式覆蓋，偶爾產生的靈能波動也許是視界裏引起景致錯位的光線變動，也許是突然發動襲擊的光弧利刃，天光井，又或是什麽其他的靈能術式在這一有利的先決條件裏行雲流水地灌向安卡拉。

  如果你不能確認對手的虛實，你就很難對此做出準確有效的應對。

  現在發生在安卡拉身上就是這麽一個難題。安卡拉並沒有指望那群幫派成員幫得上什麽忙，在他探查了瑪伊達娜的傷口以後，心裏已經大致知曉手段詭異強悍如鬼神程度的敵人遠不是訓練鬆散的地方幫派成員能夠應付的了的，而現在也知曉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就是瑪伊達娜胸口那道不起眼但是尤其狠辣的靈能傷口的製造者，所以為了防範破殼者一類的攻堅靈能術式，安卡拉又被分散走一部分注意力。

  將對將，兵對兵，安卡拉與盧勒的身份在各自領域裏計算仍有半個階別的差距，而安卡拉尚還處在驚鴻二級的靈能境界，與盧勒相比也差了整整一個小境界。

  但安卡拉已是這片土地上最有實力的人，所以他必須要站在盧勒麵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