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赴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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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理想的鹹魚 更新:2020-06-05 18:23 字數:3474
遼州府衙大堂內傳來一陣怒吼“一群混賬!他們比瘟疫還可怕,百姓們如今成片的餓死在各地官署門前,他們卻還在想著發國難財!
這群蠢豬隻知道剝削百姓,卻不知道養活他們的,就是如今這些連飯都吃不飽的窮苦人。司天監的天官不是說東南天有雷霆震怒嗎?幹脆把這些天殺的活活劈死算了!”沈萬手上青筋暴起,把茶桌砸的“咣咣”響,滾燙的茶水濺到了手上也全然不在意。
遼州知府沈萬這些天為了安撫鬧事的流民,已經筋疲力盡了。然而上奏的四五封折子依舊換不來朝廷囤積在江南的糧食。
遼州那些本地豪族囤積在糧倉裏的陳糧居然敢賣到一鬥三百多文,要知道這可是以前一石糧食的價錢啊!十鬥為一石,糧價漲了足足十倍!
這還是因為遼州緊挨盛產稻米的徐州,所以價錢低一些。如果發生饑荒瘟疫的地方是流州那樣的地貧之地,沈萬還不知道這些混賬要把糧價抬高到什麽地步。
沈萬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痛恨過那些富商豪族。
沈萬身邊的仆從噤若寒蟬,這樣的場麵他這幾天已經見過好幾次了。自從遼州發生蝗災開始,沈萬就忙碌個不停,遼州大小幾十個郡縣長官每天要上報上百份文書。這幾天文書上報的數量越來越多,無一例外全都是來跟他要糧食的。
至於災民暴亂,土豪地主被災民搶奪糧倉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那些郡守縣令對此束手無策,有些郡縣長官甚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了災民所行。隻要他們不去打砸官署,殺人放火,官府就不會派兵鎮壓。災民總要想辦法活下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前段時間災情最嚴重的地方災民聚集成群,拿著鋤頭鐮刀發動暴亂。當地的土豪地主家就像是被蝗蟲啃過的農田一般,被洗劫一空,連根毛都沒剩下。
官署也被憤怒的災民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據說趕去鎮壓的軍卒從廢墟裏把縣令刨出來的時候,那縣令已經看不出人形了。
這場暴亂來的如此突然,以至於當地的官府都來不及反應。當地主管軍事的都尉因此被降罪,要不是正值用人之際早就人頭落地了。
之後遼州各地災民紛紛效仿,災民暴動愈演愈烈。各地的守軍剛開始還能壓製,到後來參與暴動的災民越來越多,甚至出現了流竄遼州各地的有組織的流民。他們四處召集災民,搶奪金銀細軟,襲擊郡縣屯軍搶奪兵器。眼看情勢就要失控,遼州守將派出大量軍隊進行鎮壓。
然而情況並沒有好轉,流民仿佛沒有盡頭一般越殺越多,一時間遼州好像成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森森白骨。
遼州守將就是再心硬,也總不能把整個遼州百姓都殺幹淨吧。
無數逃難的百姓衝破屏障,流竄到北朝各地,天知道這些人裏有沒有染上瘟疫的人。所以與遼州相鄰的州府都封鎖了官路,嚴格盤查遼州流民,一經發現就地處死。
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沈萬不得已與遼州幾個豪族富商商議,以遼州官府的名義向他們借用囤積在自家糧倉的糧食。
可不管沈萬怎麽說,那些家夥始終不肯鬆口同意他的要求。甚至有人為了堵住沈萬,提出十兩銀子換取一石糧食,並且要求永久免除遼州商戶的商稅
。
這樣的要求苛刻到了極致,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難沈萬,他們壓根就沒想過同意沈萬的要求。
可即便如此,沈萬都想咬牙同意了,可惜的是他根本沒有決定的權力。免除商稅這種動搖國本的事,除非當今聖上同意,否則根本不可能實現。
從富商府上回來的沈萬快要氣炸了,這才發生了上述一幕。
沈萬身旁的仆從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說話,生怕一句話惹惱了大人被扔到亂墳崗去。
遼州城如今是整個遼州唯一一個沒有災民禍亂的地方。畢竟怎麽說都是一州首府,城中駐紮了上千軍卒,又有東西兩座軍用糧倉,城中百姓也過的殷實,家中餘糧富足。因此未曾如其他地方一般發生災民暴動的事情。
但是眼下這樣的平靜還能維續多久呢?糧食總有吃完的一天,這些百姓到時又該如何呢?難道也像其他地方那樣趕盡殺絕嗎?
沈萬背著手煩躁地在大堂內左右來回走動,半晌後咬牙捶手,對一直在旁靜候的仆從開口道:“去備馬車,隨我一道去將軍府!”
仆從慌忙退出大堂,去拉馬車。遼州城很大,從城中心的府衙出發去城東的將軍府即便坐馬車也要不短的時間。
一柱香過後,仆從駕著馬車停在了將軍府門前。沈萬不等仆從擺好腳凳就從馬車上躍下,撩起官服前下擺上了台階,急衝衝向將軍府內走去。
“沈大人,將軍今日不待客,請回吧!”將軍府緊閉的大門前兩個守門護衛伸手將沈萬攔下,冷聲道。
沈萬冷哼一聲,雙手用力將官服前擺甩下,退後一步,左右分別剮了兩名護衛一眼,麵帶怒容朝著大門內大聲嗬斥道:“你劉將軍好大的官威!我一州知府就是去見鎮國將軍他也得以禮相待,你一個本州守將,論品級還在我之下。我本應召你來見,如今卻親自前來已經給足你麵子了。不成想兩個小小守衛也敢攔我,你眼裏有沒有我這個知府!還有沒有王法!”
沈萬換了一口氣接著對兩名護衛罵道:“真是瞎了你們的心了!趕緊給我把門打開,耽誤了我的正事你們誰都擔待不起!”
門內的遼州守將劉定遠站在大堂內,專心看著桌子上的遼州地圖,一遍遍推演戰局。忽聽得府外傳來陣陣罵聲,管事從大門處快步來到劉定遠跟前正要開口稟報,劉定遠卻擺手示意管事不要出聲。
劉定遠一聽到聲音就知道是沈萬到了,卻依舊皺著眉頭隻顧著在地圖上推演戰局,對門外傳來的聲音充耳不聞。
管事見自家主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也不著急開口。待劉定遠眉頭舒展,抬頭看向大門時,管事才開口道:“是知府大人到了,將軍可要接見?”
一身戎裝的劉定遠扶著腰間的刀柄,不疾不徐開口道:“他來了多久了?”“大概有半柱香的時間了。”管事回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管事得令,走到門前吩咐門內侍衛打開大門。
正對著護衛唾沫橫飛的沈萬見大門打開,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頭冠,立馬就進了府內。沈萬身後的那名仆從剛想跟上,卻被侍衛攔下,沈萬前行兩步見自家仆從沒有跟上,停下來回過頭望向管事。
管事出言讓侍衛
放行,仆從緊忙跨入府內,沈萬這才繼續向前。管事命侍衛將大門重新關上,跟在沈萬和那仆從身後也向大堂走去。
沈萬來到桌前站定,昂首看著比他高出一頭的劉定遠,二人隔桌對視。
等管事走到劉定遠身後沈萬才朗聲道:“東西兩座糧倉必須開倉放糧。”
“不行。”
“為何?”
“軍心!”
“那遼州百姓就該為了你的軍心活活餓死?”
“我管不著。”
“軍人的職責本來就是保護天下的黎民百姓!”
“不行。”劉定遠這兩個字依舊說得斬釘截鐵。
沈萬砰的一聲雙手拍在遼州地圖上,雙臂撐著身體前傾,雙眼死死盯著劉定遠,呼吸沉重。
“遼州八十萬百姓,死了一半!這一半裏又有一半是你殺的!”
“因為他們造反。”劉定遠沒有出現沈萬想象中的那種愧疚的表情,反而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們隻是想活命,錯的不是他們!”沈萬道,聲音像是瀕死老狗的喘息。
“造反就是錯。”沈萬注定無法擊敗劉定遠。
沈萬雙手離開地圖,後退一步,站定身形,不再昂首,最後低聲道:“給我兩百精騎。”
“殺人搶糧。”劉定遠語氣平靜,像是在問,又不像。
沈萬微微點頭,再一次道“借不借。”
“該殺,借。”
沈萬再退一步,跪倒,俯首一拜。
“遼州四十萬百姓,多謝將軍。”
劉定遠轉過身去不再看沈萬“此事與我無關。”
沈萬俯首不起“好。”
錦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車廂內坐著鎮國將軍周禾。
遼州災民暴亂的情況沒有人比周禾更了解了,瘟疫饑荒不除,流民隻會越來越多。遼州通往其他兩州的官路被封鎖,連偏僻小路都被堵截。
百姓在遼州活不了,出去更活不了。如今的遼州百姓就是一群被困在籠子裏快要發瘋的野獸,周禾擔心災情再持續下去,他就快要彈壓不住了。
身為北朝皇族在錦州的分支一脈,周禾的父親周信為武帝承襲皇位出了不少力。正是因此,武帝才會念惜舊情,給了周禾一個世襲罔替,才會在周信死後放心地把隴右軍權放在周禾手中。
武帝晚年將周禾招入京中擔任大將軍,與嚴仲等人一同作為輔國大臣輔佐明帝。但周禾心裏比誰都清楚,武帝這是用明升暗貶的手段收回隴右軍權,為太子鋪路。
隴右軍權在手,周禾原本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封疆大吏。但在武帝看來,他活著還能壓製周禾一脈不起異心,可如果他死了呢?周信當年參與奪嫡一步一個血腳印的場景可還曆曆在目!給明帝留下這樣一個手握軍權兩代人的皇族分支,武帝怎麽能放心呢?
周禾不知覺想起了武帝時的舊事,緊接著想到了那個終於還是嫁給了明帝的明豔女子。
“有我周禾在,就沒人能傷害你!等著我!”車廂內,周禾喃喃自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