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赴京(三)
作者:沒有理想的鹹魚      更新:2020-06-04 11:20      字數:3517
  流州地處北朝最北端,地勢高遠,疆域遼闊。自大雪山巔發源的流州唯一一條大河由北向南奔騰而下,分化出的細枝末流如同畫師筆下的淩亂樹根一般,將流州分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灘,散落分布各處的沙漠,高掛在天上的火球炙烤著頑強生長在戈壁灘上的植物,猛烈的風掀起一陣陣熱浪,指頭大的蜥蜴在滾燙的各色亂石縫隙間快速遊走,企圖尋找躲避烈日的地方。

  廣袤的戈壁灘上,遍布亂石,呼嘯的狂風,就像是流州的騎兵勢不可擋地劫掠著這片大地上的生機。白日裏太陽毒辣狂風熾烈,夜晚的寒風卻足以凍破石頭。

  這就是流州,極熱又極冷,木蕭而風烈,蒼茫淒涼。

  即便是這樣的地方,對於在西北極寒之地艱難生活了幾十代的蠻族人而言,也如天堂一般美好。

  流州沒有徐州的萬裏良田;沒有江南的細雨溫潤;沒有嶺西隴右的粗獷豪情;更沒有京城的熱鬧與繁華。

  但是,這裏有鹽湖,有玉石,有瑪瑙,有鐵礦。北朝每年流放上萬的罪囚到流州,就是為了使用這些免費的勞力,開發寶藏。

  江南兩地的富商們,每年都會讓族人組建駝隊來流州,用糧食,綾羅綢緞,豬羊肉換取這些珍貴的玉石瑪瑙。

  在流州人眼裏,遍地的玉石瑪瑙如果不能填飽他們的肚子,那這些所謂珍貴的東西就一文不值,隻有糧食和肉才是真正值錢的東西。這些在流州人眼裏不值錢的東西,一經過商人的手運到富庶的江南,就身價倍增。商人正是看中這一點所以才肯跋山涉水,從江南跑到遙遠的流州來。

  這些常年來往與各地的商隊,與流州人也算是互惠互利。正是有了這些商隊,流州大地上那幾座孤零零的城池才能繁華熱鬧起來。這些商隊是流州除了鹽鐵以外最重要的血管,是維持流州繁華的保障。所以流州知府才在境內沿商路設置了不少驛館派兵丁保護他們。

  如今流州幾座比較繁華的城池就是從當年的小小驛館,逐漸發展起來的。

  將軍府內,吳勉與流州知府鄭興坐在涼亭內,執子下棋。吳勉手執一顆玉石棋子,看著快要落滿的棋盤,眉頭緊皺久久不肯落子。

  與他對弈的鄭興摸著三絡短須,笑眯眯地靜待吳勉落子在他已布好的棋盤陷阱中。

  吳勉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將手中棋子重新放回玉石棋罐,看著棋盤輕歎一口氣道:“大人的棋力愈發深厚了,吳某認輸了。”

  鄭興無聲笑了一下道:“不是我棋力見長,是將軍的心思不在這方寸之間啊。”

  他二人對弈不少次,各有輸贏。但今天吳勉落子遲疑猶豫,與往日裏淩厲的棋招相差甚遠,心思明顯不在棋盤上。

  鄭興一邊挑揀自己的棋子放入棋罐,一邊又道:“這副圍棋做工細致,棋子手感溫潤,整個棋盤都是用一整塊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棋罐上的紋理雕刻更是下了大功夫。我是越看越喜歡,可惜囊中羞澀。不知道吳將軍肯不肯割愛,把這副圍棋贈送於我啊?”

  鄭興猜他定是心中有事,便出言點破,卻又對吳畏等人秘密出行一事避之不談。這些年來

  二人配合默契,鄭興從來沒有對吳勉的行動指手畫腳過,同樣的,吳勉也從未插手過鄭興主管的政務。

  吳勉等鄭興挑揀完後,將剩下的棋子拿手一攏,全部裝進棋罐鄙夷道:“那些商隊每年給你上供多少好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玉石瑪瑙的開采一直都是你的人負責,流州城裏的買賣你們流州人占了一半。就這樣的圍棋你鄭半城會買不起?別跟我這哭窮,我可不上你的當。”

  鄭興摸著短須笑眯眯道:“我哪裏比得上你,流州鹽場,鐵礦被你死死捏在手裏。北朝多少人為了這兩樣東西爭的你死我活?允州藩王周泓為什麽總想與你交好你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看上流州鐵礦了嘛,他想“清君側”沒有武器可不成。”鄭興也用了兩個反問回擊吳勉。

  吳勉聽完鄭興所言也不生氣,畢竟他說的是事實。吳勉隻好無奈道:“心裏清楚就行,幹嘛說出來,就不怕引火上身?”

  鄭興對此嗤之以鼻:“要是在別的地方,我還真不敢這麽說。可老子我現在流州將軍府,我就不信你將軍府還能有羅網密探不成?老子吃屎也不信!”

  吳勉氣笑道:“嘿,你個老潑皮,怎得比我營中那些老兵痞還要粗俗,你就不能有點讀書人的樣子?看看人家那些大學士文官哪個像你一樣粗俗。”

  鄭興不樂意道:“我流州讀書人就是這個樣子。其他地方的讀書人願意學什麽狗屁的謙謙君子我管不著,但你要我流州讀書人學習那些古板老夫子的道貌岸然,是絕無可能的!

  你也知道流州地貧,種不出糧食來。如果一味地讀書將來的下場一定是餓死,可是隻會提刀殺奴不能識文斷字又容易受人蒙騙。所以流州本地讀書人大多尚武,脾氣秉性比較剛烈。

  知道為什麽流州讀書人都奉我為他們的文魁嗎?我告訴你,不是因為老子我官大,或者讀書多也不是我學問做的有多好。

  而是因為我信奉的是右手提刀,左手掌書的道理,流州人煙稀薄,卻礦藏豐富,北朝每年又往流州流放無數窮凶極惡的犯人。

  流州本地人處於這樣的環境中想要保全自己的利益,就必須拿著刀子同人講道理。

  所以我流州讀書人千百年來隻信奉一個道理,那就是手裏拿著刀子才能有底氣!隻會講經論道連路邊的野狗都不會理睬你!”從鄭興緊握的拳頭就能看出,他這番話說得很認真。

  吳勉認真聽完開口道:“所以隻有你這樣的長官才會極受流州人擁護,也因此才能把前幾任流州知府架空,從一個小小的主簿做到如今的流州知府,成為流州真正的土皇帝。”

  鄭興嘿嘿道:“吳將軍這下明白為什麽我執法嚴酷,大力扶持流州本地人入仕為官了吧。”

  吳勉對鄭興抱拳道:“對內寬容,講道理,大力扶持。對外嚴苛,安撫,維持平衡。鄭大人手段高明,吳勉佩服。”

  鄭興連連擺手道:“佩服什麽呀,這跟你治軍還不是一樣的道理嗎。如今天下不安穩,我這麽做也是為了給流州讀書人留一條後路,將來天下大亂的時候,希望他們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保一方平安。

  如果有一天真的天下大亂,流州鹽鐵就會成為燙手山芋,

  他們有能力還則罷了,如果沒有能力,流州隻怕會落的一個生靈塗炭的下場。”

  吳勉點頭認同道:“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可沒人說過這樣的刁民最有骨氣,最能扛事。等到天下大勢來臨之際,也隻有這樣的刁民才能抓住機會一飛衝天!而流州恰好就是這樣的地方,你我二人苦心經營這麽多年,流州將來必定出大才!”

  鄭興麵容嚴肅道:“當年若不是將軍派人上下打點,那還會有我鄭興的今天。吳將軍放心,我知道你在做大事,將來若是需要,隻需吳將軍一句話,我流州讀書人,絕對以死相報!”

  吳勉哈哈笑道:“得賢兄如此,我後院此刻就是再多一塊刻著吳勉名字的石碑也值了,哈哈。”

  鄭興連忙道:“吳將軍何須這樣說,你這樣的忠臣良將,老天爺是不會這麽快就收走的。你將來還要為北朝繼續征戰呢。”

  吳勉停下笑聲,擺手不再繼續這樣的話題。

  鄭興忽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又道:“往年這個時候,江南的那些駝隊已經帶著糧食肉食,來我流州換取玉石瑪瑙了。今年情況卻大有不同,沿路的那些驛館送來消息說直到現在都沒有見到有商隊進流州,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吳勉皺眉沉思片刻道:“我倒是不擔心這個,遼州發了瘟疫,江南富商囤積的糧食今年極有可能會全被運往遼州賑災。

  據說戶部尚書一直在為此事四處奔波,我想那些富商背後的靠山多少也會割點肉。而且那些糧食現在應該出不了徐州了,富商不出糧嚴仲就一日不會對他們開放官道。這一點,我對嚴仲還是有信心的。

  倒是咱們流州的糧食還夠不夠支撐到災情恢複,這我就有些拿不準了。”

  鄭興笑道:“那你不用擔心,這些年我從那些富商手裏用玉石換取了不少的糧食。以前餓怕了,總害怕再挨餓,就一直從那些商戶手裏大力收購糧食。為了存放這些糧食,我又新建了兩個糧倉。加上原有的三個糧倉,咱們的糧食足夠吃到明年秋收還有富餘了。”

  吳勉被嚇了一跳,他之前知道鄭興在大力囤積糧食,也知道新建了兩個糧倉。隻是他沒想到,鄭興居然一下子弄了這麽多糧食。吳勉原本以為那些糧食最多吃到過冬,沒想到結果大大超出自己的預期。

  吳勉指著鄭興笑道:“你這家夥還真有先見之明,你呀,如果不做官,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奸商,江南的那些富商給你擦屁股都不夠格。”

  鄭興訕笑道:“我也是以前餓怕了,又覺得如今世道不好,這才叫人多準備了些糧食,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二人正交談著,忽聽得一聲矛隼的短促尖鳴。

  吳勉聽得聲音趕緊站起身,朝著盤旋在頭頂上空的海東青打了一個口哨。“將軍”落在吳勉肩頭,雙眼銳利,陽光下黑色羽身光澤亮麗,神俊之資直引得鄭興嘖嘖稱讚。

  吳勉取下紙條,看過後撕碎隨手燒掉,對鄭興道:“看來流州軍政要由你暫代啦,我有要事需進京一趟。”

  鄭興站起身來問道:“這麽急?”吳勉點了點頭,叫來府中守衛備馬,拉著鄭興的手緊緊篡住沉聲道:“大勢已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