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澤從二樓的窗戶跳下來後直奔城東而去，若是讓師傅抓到自己又要被關在院子裏念佛經了。關鍵是念經也就算了，還得辟穀，整整三天一粒米都別想吃。這還是最輕的懲戒，自從拜師以來寧澤但凡破了師傅給自己定的三戒，必定會受到的懲罰，而且懲罰越來越嚴重，所以他才會如此害怕。

  寧澤修為尚淺，還不知道身為九品上境的師傅可以在寧府中就感知到他。老仆沒告訴寧澤隻要修習了這個功法，他們師徒二人就屬功法同源，隻要寧澤流轉氣機老仆就可以輕鬆感知到他。連修行至九品後獨有的敏銳感知都無需用到，正是此功法這樣奇妙的特性，才讓老仆數次發現潛入寧府行刺的刺客。

  李穆家就在城東，寧澤想先繞到李穆家然後再從大路回家，如此才能圓謊，昨日報信的侍從也能免受責罰。依自己老爹的脾氣，若是知道他在春風樓喝花酒，還不把他腿打斷，前日報信的侍從定然會受到處罰。寧澤不想因為自己犯錯而讓別人受到牽連。

  青州城不是很大，最繁華的地方就是貫穿整個青州城的縱橫兩條大路交匯處的城中心，春風樓的位置就在這條南北向的大路上。青州城中居民大多以開坊市為生，青州城以這兩條大路為脊，向四周延伸出了許多分路，總共劃分出了成百上千個小坊市，其實北朝大多比較繁華的地方都是這種布局。

  寧澤在這些坊市間的小路來回穿梭，繞了足有半炷香的時間，忽然間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心中一直默默思量的寧澤待走到一處無人小巷後醒悟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佯裝出一副十分後悔的表情。“師傅，徒兒錯了，徒兒不該犯戒，師傅就饒了徒兒這次吧。”寧澤很沒有骨氣地跪地求饒。

  老仆現出身來站在寧澤跟前張開沒有舌頭的嘴像是在笑，卻發不出一絲聲來，在幽暗寂靜的小巷中更顯出幾分詭異來。寧澤見師傅出來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師傅一直躲在暗處戲弄他，這樣的虧寧澤吃過太多次了。哎，寧澤歎了一口氣，他終究是逃不出師傅的手掌心。

  老仆一把抓起寧理扛在肩上一躍而起，在星羅棋布的坊市牆頭間騰轉跳躍，往寧府方向狂奔而去，一躍三丈。說是狂奔，倒不如說是在貼牆飛行。被老仆扛在肩上的寧澤顛得頭暈腦脹，不得不調動氣機流轉全身緩解不適。都說大宗師有縮地成寸的本事，不知道師傅這算不算是縮地成寸。寧理忍著嘔吐感這樣想到。

  老仆是故意如此的，算是對寧澤破戒的小小懲罰。酒、色、財就是寧澤拜師時老仆給他定的三戒。原本老仆隻想定酒色兩戒，寧澤所修功法未入六品境界前最忌酒色。這最後一戒的財是寧理強行加上去的，在寧府寧澤最怕最尊敬的人不是寧理，而是他的老仆師傅。所以寧理就把抑製寧澤貪念的擔子交給了老仆。

  寧澤雖然剛剛踏入六品境界，但根基還沒打好，飲酒雖然已經不會再對他修習功法造成太大的阻礙，但終究對境界有損，所以小小懲戒還是很有必要的。老仆太了解這個一點不安分的徒弟了，若是這次放縱了他，日後必定還會破戒，頻繁如此必將毀其武道根基，寧澤底子很好，將來還要靠他振興佛門，老仆自然不會讓寧澤自毀根基。

  老仆出生在寒禪寺附近的一個小山村中，天生無舌的他一出生就嚇死了接生婆，這件事很快傳遍了附近的幾個山村。當時巫卜盛行，村民都說他是不詳的征兆，更有人說他是百年前食人為生的妖怪被道人拔掉舌頭鎮壓後投胎轉生的宿主。被村民們排斥的父母無奈隻能將其丟棄到野外，還好寒禪寺方丈主持聽聞此事後遍尋山野將他帶回了寺廟，否則老仆早已成了野獸的腹中食，那還會有後來的事。

  方丈將他帶回寒禪寺後日日親自喂養，為了給他找奶喝不知多少母獸遭了方丈的“毒手”。所以老仆小時候方丈常常摸著他的頭對他說，山中母獸算是他的半個母親，長大了莫要傷害這些生靈。老仆曾經即便屠戮江湖半數高手，直到現在也不曾吃過一口肉。

  長大後的老仆依舊被人視作異類，隻有方丈把他當作十分親近的人，還將平生所學盡數傳授於他。奈何老仆資質普通，始終不

  得其法，一怒之下便將自己鎖入藏經閣之中，成為寒禪寺唯一一個未到圓寂之時就自願成為守閣僧的弟子。一向維護他的方丈這次卻意料之外的保持了沉默。

  老仆進入藏經閣後遍覽藏納其中的佛家經典，藏經閣是寒禪寺始建以來收藏佛家典籍的地方。其中最珍貴的就是寒禪寺曆代高僧在圓寂前記載自身一生所學精髓的典籍，寒禪寺中看過的人不在少數，但像老仆一般日日夜夜手不離書的人卻是從來沒有的。而能夠從中悟道的人，幾百年來也不過兩三人而已。

  天下佛法半數寒禪，說的就是天下佛法半數都在寒禪寺中。老仆在藏經閣用三十年的時間也不過才將收藏其中的典籍閱覽了一半，然而不管他看了多少典籍，背了多少佛經，始終參悟不透方丈的那半字禪機。陷入瘋魔中的老仆終於在一天夜裏闖出寒禪寺，之後發生的事老仆現在全然不記得了。

  “師傅，師傅，你把我放，放下來吧，我，我自己…能走。”寧澤實在受不了如此劇烈的顛簸了，隻好第二次開口向師父求饒。本來寧理運轉氣機還能勉強堅持，不料師傅察覺後將他氣機鎖死，搞得他隻能咬牙承受。本來寧澤不打算求饒的，一天求兩次饒這也太丟人了，奈何自己現在實在受不了了隻好開口求饒。

  老仆在一間坊市牆頭定下身來，將寧澤放下。心想終於解脫了的寧澤穩定身形，剛要準備向師傅訴苦。卻看到師傅一直盯著城東門，寧澤順著師傅的視線望過去，正好看到幾名騎著戰馬的隴右道軍卒揮著馬鞭抽向一群小乞兒。

  “那不是總喜歡在春風樓前看熱鬧的小乞丐嘛，他們怎會招惹了這幾個殺才？師傅，你先回府吧，我去前邊看看，一會就回去。”說完寧澤就躍下牆頭向東門疾馳而去。

  老仆沒有聽徒弟的話回府，依舊站在牆頭看著寧澤疾馳而去。老仆還記得方丈圓寂的那天去了後山告訴他，佛法無邊，要想參悟半字禪機就去融入天下大勢，在世間走一遭，自會明悟禪機。

  寧澤就是他為自己選定的禪機，老仆站在牆頭無聲而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