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天陰，入夜後下了一場大雨。

  寒風城的北高南低，排水不暢。每次下雨，位於南麵的工匠區就會發生嚴重內澇。無數簡陋窩棚被泡在及膝乃至及腰的水裏。

  水麵上飄著各種髒汙，淹死的動物特別多。偶爾還能看到逃難的老鼠和蛇在亂爬，出現幾具浮屍也不是什麽稀奇。

  隻是今天這一早的浮屍有點多。

  巡檢署的官吏披著鬥篷，陰著臉站在高處。一隊百人左右的苦力正抓著耙犁，清理堵塞排水溝的雜物。肮髒的穢物散發難聞的氣味，熏的前來視察的老爺們個個捂鼻。

  “大人，又撈出一具屍體。”一名苦力工頭大聲匯報。

  耙犁使勁，扯出好些破布樹枝什麽的雜物。一具泡到發白的屍體混在雜物中被扯上排水溝岸邊，連同另外十幾具屍體排在一起。

  一名治安官過去瞄了眼，回來報告道：“死者胸口重創，肋骨斷了一半，就好像案板上的豬排。這是第十七具屍體，典型的凶殺。”

  官吏老爺們沒心情再看下去。隻有鮑威爾忍著惡臭，在成排的屍體間檢查。死者的傷口平齊，受利刃切割。

  一般利刃往往短小窄薄，難以造成特別大的傷口。眼前的傷口又寬又大，一擊致命。可以想象是一柄非常獨特的重劍毫不留情的劈在上頭。

  人的骨骼很硬，想要砸碎不難，但要切開卻不容易。鮑威爾的手指在死者胸骨的骨茬上摸了摸，“殺人者用的是附魔武器，而且不是普通的附魔武器。”

  附魔武器很貴，不是一般的貴。

  寒風城的城主衛隊有四五百名騎士，隻有三分之一擁有附魔武器。精良的武器動輒上千金幣，往往是數代人財富積累才能置辦。

  “用得起附魔武器的人都是領主老爺，怎麽會來工匠區殺這些雜魚？”巡檢署的治安官陪在鮑威爾身邊，用棍子撩開死者的衣領和頭發，“是跛腳索諾，他居然死了。”

  衣領下有獨特紋身，**的頭發下是一張長著魚泡眼的醜臉。鮑威爾也認出死者，是寒風城有名的賊頭，和痞子哈利一類人。

  “有人在做好事嘞。”治安官樂道，“死的都是些我們想抓卻抓不到的家夥。這下城裏不少老爺要跳腳了。”

  巡檢署負責治安和秩序，卻受城裏的貴族老爺製約，以至於隻能抓些最低級的毛賊。有點身份的惡棍背後往往都站著某個權貴，碰都碰不得。

  “到此為止，沒發現有城內重要人物遇害。”治安官樂嗬嗬的笑道，“死的都是些無名無姓的流浪漢，也就不管我們巡檢署什麽事了。”

  無名無姓的流浪漢？

  鮑威爾很明白官僚的心態，他們喜歡局麵平靜，最討厭的就是出事無法交差。寒風城的地下實力在昨晚幾乎被人洗了一遍，可他們卻隻會當做看不見。

  但鮑威爾所屬的監察廳不可能當做看不見。巡檢署的官吏走後，所有屍體都會被拉到監察廳。但肯定也查不出什麽，因為

  “死者的靈魂都消散了。”‘預言首席’老班克就跟在鮑威爾身後，也盯著屍體。

  “您覺著有死靈巫師動手？”鮑威爾心中一動，向老巫師問道。

  老班克搖搖頭，“不需要這麽麻煩，隻要殺人者用的武器附帶‘破除邪惡’效果就夠了。擁有這種武器的人都不好對付。”

  老巫師隻是搖頭，卻不說如何不好對付。他不過是奉命前來協同調查，但死於凶殺的人不過是些城狐社鼠，清貴的巫師團事不關己，才不會給自己惹麻煩。

  巫師團的人也撤走了。

  鮑威爾隻能硬著頭皮走向排水溝旁的高地，一輛馬車停在那兒。

  巡檢署和巫師團的人離開，就隻剩下監察廳的人還留著。不等他開口，車廂打開個窗口，監察總長老埃爾露出半張老臉，轉動昏黃的眼球，主動問道

  “根據報告，凶手襲擊‘紅磨坊’時，你在現場？”

  “是的。”鮑威爾點點頭，“但我沒看到凶手，隻知道他乘坐一輛馬車到處行凶，目標就是工匠區的地下勢力。

  現在內澇還未排幹，死傷統計尚未完成。但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城內有點名氣的惡棍死了一半，剩下的也驚慌逃跑。這是一場有目的的大清洗。”

  老埃爾卻搖搖頭，“這不是大清洗，這是一場示威。能在準確的時間，精準的找到要殺的人，換我們監察廳都難以做到。這是有人在展現自己的實力呢。”

  ‘第二次’進入寒風城，周青峰除了正式見過法布羅，尚未跟城內任何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碰麵。不管是巫師團長還是監察總長，對這突然的凶殺都很疑惑。

  可別人能不在乎，監察總長老埃爾不能不在乎。他掌控的監察廳是寒風城的秘密眼睛。為了節約成本，不少城狐社鼠掌握些特權充當監察廳的眼線，受其庇護。

  現在可好，這張眼線網被人砍的支離破碎。很多髒活黑活就不容易找人幹了。老埃爾瞬間發現自己失去了許多消息來源，進而對城內事務難以發揮影響力。

  比如昨天鮑威爾還受命要給‘和諧貨棧’找麻煩。現在除非監察廳自己親自動手，否則就沒人幹這活——寒風城的地下勢力死的死，逃的逃，誰吃飽了沒事來送命啊？

  可正因如此，習慣待在陰暗中的老埃爾迅速做出了準確的判斷——有人在展現自己的實力，切除監察廳的眼線。

  寒風城內所有勢力現在都分成兩派，是誰突然出手屠殺這些看似無足輕重的流氓惡棍？又或者有人在警告監察廳，告訴城內的肉食者一句話，“別來惹我。”

  這個人又是誰？

  “有能力動手的人不會很多。”老埃爾陰著臉，“可我想不出有誰會用這種大膽的方式來警告我們。

  城裏的權貴對這事都不感興趣。凶手殺的也不是我們監察廳的人，我也不好為此而動怒。真是狡猾的家夥呢。”

  鮑威爾聞言倒是鬆口氣，這種案子查下去隻會是個無底洞，沒誰想接手。於是他跟著問道：“總長閣下，您昨天吩咐的事”

  “先放一放吧。”老埃爾轉過身，哼哼冷笑道：“我需要好好查一查，好像有人在針對我們監察廳。”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但這不過是暫時的觀望，接下來會有更多的試探。鮑威爾目送老埃爾登上馬車離開，緊跟著心裏暗暗心驚。

  眼下城內局麵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稍有不慎就會釀成軒然大波。若真有個闖禍的家夥進來攪合，局麵走向就更加難以預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