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波伍德是一名護士，被遺忘者護士。

  她生於艾澤拉斯世界的洛丹倫王國，那曾是一個強大的國度——實際上是人類諸國裏最強大的一個。

  在艾波伍德還年輕的時候，她曾經前往南方，協助泰瑞納斯·米奈希爾二世國王和他的洛丹倫聯盟，與從另一個世界來的，被稱為“獸人”的生物作戰。

  聯盟在那場戰爭取得了最終的勝利。艾澤拉斯的英雄們不僅擊潰了獸人的“部落”，甚至還穿過黑暗之門，殺進了獸人自己的世界，德拉諾。

  至於那些留在艾澤拉斯世界的獸人，他們要麽死了，要麽被關進了收容所成為奴隸，要麽就逃進了一些偏僻的荒郊野嶺裏苟延殘喘。

  和平的日子在那之後持續了一些年，然後南方傳來了獸人奴隸暴動的消息。

  與此同時，一種能把活生生的人類變成行屍走肉的瘟疫開始在王國北部蔓延。

  那時，她決定留在自己的家鄉斯坦索姆，並致力於找到這種瘟疫的治愈方法——直到阿爾薩斯·米奈希爾，也就是洛丹倫的王子，率軍殺進了斯坦索姆，並將城中的所有居民無論感染與否全部殺光。

  她生前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就是阿爾薩斯將那把象征著聖光之正義的、金光閃閃的錘子砸向自己胸口的樣子。

  再然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群蹣跚遊蕩的活屍之中，而那股一直控製著她心誌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在一個名為希爾瓦娜斯·風行者的女妖的領導下，許多像她一樣的亡靈最終聚集在一起，擊敗了已墮落為死亡騎士的阿爾薩斯與仍在巫妖王心靈控製下的天災軍團，成功占領了洛丹倫的廢墟。

  隨後，希爾瓦娜斯又宣布像她一樣重獲自由意誌的亡靈將被稱為遺族，或者“被遺忘者”。

  不再是行屍走肉，卻依舊不為生者的世界所容的被遺忘者。

  那一戰之後，阿爾薩斯遠遁諾森德，最終與巫妖王合二為一。而為了在四麵八方的敵人中求生，被遺忘者則加入了由一個曾經的獸人奴隸所建立的，以一些流離失所的獸人、巨魔和牛頭人部族為主要成員的“新部落”。

  再後來，他們又前往精靈王國奎爾薩拉斯，幫助那些從阿爾薩斯帶來的毀滅中幸存的殘餘高等精靈——現在叫血精靈了——收複被天災軍團占領的土地，並最終引導他們加入了部落。

  所以，獸人和洛丹倫人，巨魔和精靈，這些曾經不同戴天的死敵，現在卻成了盟友。

  望著在自己的包紮之後逐漸恢複元氣的，來自不同種族的部落傷員們，她很難不感慨造化弄人。

  這些年來，被遺忘者中湧現出不少出色的冒險者，但艾波伍德並不在其中。

  和生前一樣，她不喜歡置身險境。從找回自由意誌的那一天起，她便幹回了自己的老本行：護士。

  照顧傷員是護士的責任，但“傷員”這個詞太過寬泛，不能直接表現出她平日裏看到的各種千奇百怪的傷勢……尤其是在被遺忘者這種很難說是活著還是死了的種族的身上。

  比如現在正躺在艾波伍德身邊的這具濕淋淋的東西，她就不知道該稱之為“屍體”還是別的什麽。

  她仔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人形物體：看上去是個精靈，但皮膚蒼白晦暗，讓她想起自己所效忠的黑暗女王希爾瓦娜斯。

  一般來說，在看到這種明擺著已經死透了的屍體時，艾波伍德會直接聯係焚化爐，用一把火解決所有問題。

  但這具屍體不一樣。

  因為，在某個血精靈小丫頭把這玩意兒從回音海岸上拖回來時，一直向艾波伍德堅稱他還活著，直到看到自己時才倒下。

  雖然自己根本沒從這東西上看出任何生命跡象，但看在那個小丫頭曾經幫了自己不少忙的份兒上，艾波伍德也隻好暫時先把他扔在一邊控水。

  仔細看看，這個家夥與自己見過的其他不死精靈比起來還真有些獨特之處。

  首先，他是個男性精靈——被遺忘者們生前有人是精靈，也有人是男性，但就是沒有男性精靈。事實上，以希爾瓦娜斯·風行者為代表，被遺忘者裏目前所有的不死精靈全都是女性。

  而從人類生前的審美觀來看，這個家夥雖然長得跟別的男性精靈不太一樣，卻反而有一種獨特的……美感。另外，他的膚色比自己見過的不死精靈們要深一些，還帶著一種淡黃的色調。

  ——要不聯係皇家藥劑師協會吧？這樣的標本可不多見。

  就在艾波伍德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準備去找附近的銘文師奧德蕾小姐要些筆墨來寫信的時候，卻瞥到地上的屍體似乎……動了一下？

  這可非同小可。

  成為不死生物後，艾波伍德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驚訝”的感覺了，可現在，她卻一時愕然。

  就在下一秒，這具“屍體”竟然猛地坐了起來！

  ……

  李昂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但在醒來那一刻，就已經忘記了夢的全部內容。

  隻是，那種那種冰冷、驚慌失措的感覺，卻依舊如此真實。

  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李昂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雙眼茫然地望向天花板。

  已經不是那片大霧彌漫的寒冷海灘了，但……這又是什麽地方？

  天花板由深色的木板製成，邊緣則包著某種銀白色的金屬。自己似乎正處於一座以木頭為主要材料的建築裏，但與自己想象中的木屋不同，這棟建築似乎頗為龐大。

  就像在沙灘上醒來時那樣，李昂又試著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和四肢——依然全須全尾。

  於是他坐了起來，並看到了自己麵前這個……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

  對於麵前這個生物而言，這是李昂能夠想到的，最不含貶義的形容了。

  白色的深V長裙包裹著幹癟的胸部，青灰色的皮膚散發出一股死亡的氣息。在腐爛的四肢關節處，骨頭正從爛肉中暴露出來。

  即便有兩條黑色的皮質綁帶交叉纏在臉上，也無法遮擋住那雙冒著黃光的無神眼洞，以及麵部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屍班。

  ——這怎麽看都不像是活人啊。

  在對此情此景進行了簡單分析之後，李昂很快得出結論：我已經掛了。

  而且，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至少自己關於“死後世界不存在”的觀點是有錯誤的。

  那麽，既然如此，為什麽自己在麵對這個正直勾勾盯著自己看的活屍時，不僅不覺得恐怖，反而有一絲……熟悉感呢？

  等等，李昂好像知道麵前的生物究竟是什麽了。

  ——但是，不對，這種生物應該不屬於地球，而屬於艾澤拉斯啊？

  確切來講，他們應該是一群生活在艾澤拉斯的不死生物……俗稱亡靈。不過，與那些處於天災軍團奴役下的無腦亡靈不同，這些不死生物擁有了自己的意誌，擺脫了天災軍團的控製，並為自己取了“被遺忘者”這麽個稱呼。

  李昂對這個種族了解頗多。事實上，他在《魔獸世界》裏創建的第一個賬號，就是個亡靈盜賊。

  “……被遺忘者？”在與麵前的活屍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不知多久之後，李昂終於顫抖著說出了醒來以後的第一句話。

  聽到李昂的話，麵前的活屍輕輕歎了口氣。而李昂的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

  自己剛剛說了一句什麽東西？

  除了母語漢語以外，李昂還會一些英語，以及幼兒園水平的西班牙語——但這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李昂非常確信，剛才說出“被遺忘者”這個詞時，自己口中發出的音節絕對不屬於地球上的任何一種語言。

  更讓他驚恐萬分的還在後麵：麵前的亡靈開口說話了。

  她使用的語言聽上去就和李昂剛剛說出的那句話一樣怪異。但在李昂耳中，這些詭異的音節拚湊在一起，竟自然而然地被賦予了含義，如同……母語一般。

  “終於有人說了句不一樣的。”帶著戲謔的語氣，這個看上去應該是個女性的亡靈說道。

  但李昂卻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惶恐，穿越者的哲學三問從他僵硬的喉嚨中脫口而出：

  “我在哪兒？你是誰？出什麽事了？”

  女亡靈沒有立刻回答，而她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嗬，還是問出來了。”

  她搖搖頭，換回了那副機械般的強調和如雕像般木然的表情。

  “我所知道的就是，一個血精靈小丫頭不久前把你從回音海岸上拖了回來。”她說，“我原本以為你已經死透了，應該趁早扔到焚化爐裏處理掉……但那小丫頭非得說你還活著，她還聽到你在亂叫。”

  “所以我就把你扔在那裏，等著她死心。不過現在看來她是對的，你還活著……嗯，按照我們的定義，算是活著。”

  李昂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亡靈話語中的異樣之處。

  “什麽叫‘按你們的定義’？”

  女亡靈的語氣中露出一絲驚訝，“難道你真的忘記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沒有忘，李昂記得很清楚。

  自己乘坐的飛機發生了異變，然後醒來時就在那片鳥不拉屎的海岸上了。

  但是，就算把這種事情告訴麵前這個家夥，她能聽懂嗎？

  “記不得了。”李昂幹脆裝傻。

  “有趣。”女亡靈伸出一根“露骨”的手指撓了撓自己的下巴。

  幸運的是，李昂碰上的這個亡靈還是有下巴的。

  “這種事通常隻會在洛丹倫發生……按理說，現在整個諾森德的亡靈，不是巫妖王的奴仆，就是洛丹倫來的被遺忘者，不應該出現這種新生被遺忘者的症狀啊……”

  女亡靈自言自語了一會兒，然後像是突然想起還有李昂這麽個人似的，起身從身後的木櫃子裏取出一樣東西，並將其扔到了李昂手中。

  “無論如何，我覺得你還是完成這個程序的好。”她說。

  李昂下意識地接住了扔過來的東西，那是一麵小鏡子。

  通過顫抖不已、不聽使喚的雙手，李昂覺得自己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鏡子反轉過來。

  即便如此，他最終還是沒能看清自己如今的樣子。

  實際上，在慘叫一聲，然後失魂落魄地奪路而逃之前，李昂在鏡中隻看清了一樣東西。

  一雙沒有瞳孔，卻散發著如鮮血般赤紅色光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