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在雨中越變越小，馬克有種預感，一旦就這樣分開，自己將再也見不到瓦魯，趕緊走上前叫道：

  “……瓦魯！給我站住！”

  如果對方說“你認錯人了”，馬克打算說服自己他們隻是長得像罷了，而且對方的武器也確實和印象中那標誌性的大盾不同。然而，一個蚊子叫似的聲音傳進了馬克的耳裏。

  “……馬克嗎？”

  毫無氣勢的聲音。那聲音與當初揮盾衝向自己，記憶中的瓦魯的聲音，簡直判若兩人。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他愕然問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管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可能墮落。這種人馬克也看多了。一味逃避，追求安逸的人，常常會因為一次失敗而失去一切。

  然而，他就是無法將那種人與那戰士天才瓦魯聯想在一起。也許是因為他不想承認過去最強的敵手，如今竟然落魄到這個地步。

  兩人的視線產生交集。

  這是什麽樣的表情啊……

  臉頰消瘦，眼眶下麵浮現著極深的黑眼圈。兩眼無神，麵色蒼白。簡直像個死人。

  不，死人還比較好……瓦魯是成了行屍走肉……

  “……馬克，毀了。”

  “什麽？”

  聽到這句話，馬克第一個看向瓦魯握著的刀。然而，馬克察覺到自己弄錯了。他說毀了，指的並不是武器。

  “我說啊，我們算強嗎？”

  他無法回答“強”。

  馬克的腦中想起了最近的那件事，也就是邊境都市馬提拉出現強大吸血鬼那件事。號稱王國最強的他，應該也打不過那個吸血鬼，卻被冒險者給擊敗了。自己也不過就這點程度，他絕不敢抬頭挺胸說自己有多強。

  不知道是如何解讀馬克的沉默，瓦魯又繼續說：

  “弱啊，我們很弱，畢竟就是人類，人類就是弱，我們的實力不過就是垃圾，終究隻是人類這種劣等種族。”

  沒錯，人類很弱。

  跟龍族之類的最強種族相比，體能差距一目了然。人類既沒有堅固的鱗片、銳利的爪子或能翱翔天際的翅膀，也無法噴出毀滅萬物的吐息，哪裏能與之抗衡。

  正因為如此，戰士才會向往屠龍的壯舉。憑著自己千錘百鏈的力量、戰友們與武具，擊敗有著壓倒性差異的種族，是一種榮譽，是隻有一部分的超戰士才準許擁有的功勳。

  這麽說來，瓦魯是屠龍失敗了嗎？

  因為伸手企及遙遠的高處卻構不到，因此才失去了平衡，墜入深淵了嗎？

  “……我不懂。隻要是戰士，不是都明白這一點嗎？人類本來就很弱啊。”

  對，他不懂，誰都知道有所謂遙不可及的高處。

  瓦魯雖被讚譽為鄰近諸國最強的戰士，但他自己卻對此抱持疑問。

  例如帝國就有比自己更強的戰士，更近的主教國也有一個最強聖騎士。再說比起身為人類的馬克，食人魔或巨人等亞人種的基礎體能更優秀。因此，如果這些種族練成了同等程度——就算稍微差一點也行——的技術，馬克必定贏不過他們。

  高處隻是肉眼看不見，但確實是存在的，馬克很明白。難道瓦魯不明白這一點嗎？隻要是戰士，誰都明白這理所當然的道理啊。

  “的確有比我們更強的種族。所以才要努力戰勝他們，不是嗎？”

  要相信總有一天能到達高處。

  然而瓦魯用力搖頭，濕透了的頭發將水滴飛濺至四周。

  “不對！不隻那種程度！”

  他吐血般地呐喊。

  眼前的男人終於與馬克記憶中的形象產生重疊。他似乎從中感覺到瓦魯持盾出招時的氣魄。縱然呐喊的內容與氣魄正好相反。

  “馬克！真正的強者是再怎麽努力也構不著的。人類這種種族就是構不著。這就是強者的真相。我們的力量不過就像拿著棒子亂揮的小孩。就像小時候玩過的扮戰士遊戲！”

  他以喪失感情的平靜表情，麵對著馬克。

  “……我說啊，馬克。你對劍術有自信吧？可是……那隻是垃圾。你隻是拿著垃圾，自以為在保護人們罷了！”

  “……你看到了如此強大的力量？”

  “看到了，也體會到了。那是人類絕不可能征服的高峰。”

  瓦魯有些自嘲地笑了。

  “不，我看到的甚至不是強者的真本事。我的實力差太遠了，沒資格目睹真正的頂點。那隻是玩玩罷了，真是滑稽。”

  “那你就應該努力鍛鏈，以求有一天能看見那個頂點……”

  瓦魯勃然大怒，一張臉扭曲起來。

  “你什麽都不明白！人類的肉身絕不可能接近那個怪物。就算揮劍揮到超越無限次也構不著，這是肯定的！無聊透頂，我到底都在拿什麽當目標啊。”

  馬克無言以對。

  馬克看過這種心靈受創的人，因同伴死在眼前而灰心喪誌之人。

  沒有任何辦法能救他們，外人幫不了他們。他們必須自己堅強振作起來，不然旁人再怎麽伸出援手都沒用。

  “……瓦魯。”

  “……我告訴你，馬克，我們的實力不值一提，在真正的強大力量之前，那隻是垃圾。”

  從他身上，實在已經看不出過去的雄壯英姿了。

  “……很高興最後能見到你。”

  馬克眼神悲痛地目送轉身離去的瓦魯。

  看到過去最強的勁敵，身心受創地離去的可悲模樣，馬克已經提不起精神叫住他了。然而他離去之際留下的短短一句話，馬克無法充耳不聞。

  “這樣……我就死而無憾了。”

  “等等！等等，瓦魯！”

  懷抱著烈火中燒的感情，他對著瓦魯的背影大喊。

  他走過去，抓住布瓦魯的肩膀一拉。

  踉蹌的模樣已然失去過去的光輝。然而，即使馬克是用自己的全副臂力拉住他的，但他雖然失去平衡，卻沒有摔倒。這是因為他的腰腿鍛鏈紮實，平衡感很好。

  馬克稍微安心了。他直覺明白到，過去的強敵實力並沒有退步。

  現在還來得及，他不能就這樣見死不救。

  “……你這是做什麽？”

  “去我家吧。”

  “住手，不要想幫助我，我隻想死……我不想再活在恐懼中了，不想看到影子就害怕是不是有人在追我，我已經不想麵對現實了，不想承認自己是拿著垃圾在沾沾自喜。”

  瓦魯近乎哀求的語氣，讓馬克心中產生一股煩躁。

  “閉嘴，跟我來。”

  說是叫他跟自己來，馬克實際上是抓著瓦魯的手臂，徑自往前走。瓦魯步履蹣跚，也不抵抗，隻是乖乖跟上來。看到他這副模樣，使馬克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快感。

  “換件衣服，把飯給我吃了，就立刻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