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血夢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個太陽，然後他便知道自己敗了。

  高蕭心障已破，再加上方才破鏡，氣勢也處在頂峰，麵對這樣的一劍，血夢被斬去了全部的生機。

  這不是大日沉江，漁歌九式的終式是借起勢向下落，高蕭卻是直接斬出了這一劍，而且劍招原本該是自上往下，而高蕭剛剛卻是從下往上。

  血夢低頭看著胸前巨大的傷口，下意識的摸了一下，沾了滿手的血，他半生作孽無數，手裏葬送了不知多少人命，但本身卻十分怕死，不然也不至於會在這個院子裏躲上一年，此刻真的快死了，卻好像沒有那麽害怕，反而有一種解脫的輕鬆感。

  他抬頭對著高蕭說道：“真是漂亮的一劍，這招叫什麽名字。”

  高蕭扶起狼狽的單陽，稍作思考了一下說道：“東升怎麽樣？”

  這是屬於高蕭自己的劍招，在大悲大喜中所悟，既代表長夜結束，也代表著重新開始。

  血夢笑了一下，他笑起來並不好看，但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個名字，他說到：“真是光明的一劍，也隻有一直生活在陽光下的北海劍宗的弟子才能使出這樣的一劍吧，對於我們這些生活在黑暗裏的老鼠來說，能死在這樣的劍下，這是我的榮幸。”

  這時單陽說道：“你還是不懂，既然沒有見過黑暗，又如何能理解光明。”

  這句話不知哪裏打動了血夢，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有些話得找個人說出來：“我是個孤兒。”

  單陽扯了扯帶血的嘴角，輕笑著說道：“誰不是呢？”

  是的，這一院子都是孤兒。如今世道不好，像他們這樣的孤兒天下還有很多，有人向步入正道想要改變這個世界，有人安頓下來隨波逐流，但這並不是你墜入魔道視別人命為草芥得理由。

  血夢接著說道：“直到我被我師傅收留，師傅沒有孩子，對我就想對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在宗門裏的輩分很低，境界也很低，所以我們在宗門裏也沒少受白眼。但並不妨礙我們生活的很快樂。”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血夢回顧自己罪惡的一生，臨死之前最懷念的反而是自己備受淩辱的那段時光，這不得不說也是一種諷刺。

  “之後不知什麽原因，師傅的境界攀升的很快，我們在宗門裏的日子也好過了很多。隻是感覺師傅越來越疏遠我了，雖然有些失落，但我相信師傅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直到有一天...”

  說道這裏，血夢的神情開始變了，滿是皺紋的臉上刻滿了悔意。

  “那天我無意間打開了師傅練功房裏的暗箱，裏麵全是人人頭，他們全都瞪大著眼睛看著我，我被嚇壞了，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這時師傅從我身後走了進來，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平靜的關上了箱子。之後把他修煉邪功的事告訴了我，他說修行者的世界有多麽殘酷，想要活下去隻有變強，最後他摸著我的頭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血夢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但我卻向宗門舉報了他。”

  “哪一個修道人沒有向往正道的心呢？可能是我當時被嚇壞了，當然我那時同樣也堅信師傅是錯誤的，在我向宗主告密後的那個夜裏，我們的院子就被同門的人圍住。宗主站在最前麵，說我們師徒二人修煉邪功，就地伏誅。”

  血夢一字一頓的說出最後四個字，時隔數年，他仍然忘不了這四個字給自己帶來的震撼。

  他顫抖的說道：“不該是這樣的，在看到那群人後師傅也明白我背叛了他，但他並沒有責怪我，反而把他修行的功法給了我，說道：‘傻孩子，跑吧，跑到沒有正義的地方去。’”

  血夢突然明白了宗主想要殺死兩人，他也想練這邪功，那個漆黑的夜晚，火把的光打在同門的臉上，他們這些正道的修士反而更像一群惡鬼，血夢頭也不回的一頭紮進漆黑的夜裏，於是此後的十餘年他都再也沒能從黑暗裏逃出來。

  這也是為什麽之前血夢在聽到單陽嘲諷自己拋棄離天堡的道友獨自逃生後那麽氣憤的原因，因為這讓他回想起了那個夜晚懦弱的自己。

  血夢幽幽的說道“我年幼顛沛，幸而遇上師傅，雖是清苦，但也樂在其中，之後我為了所謂的正道，背叛了自己的師傅，卻被所謂的正道逼入了魔道，又被追殺了數十年，時至今日，最終還是死在了你們正道修士手中。”

  但血夢卻絲毫沒有懼意，這是他死前留給這個操蛋的世界最大的鄙視，他平靜的說道：“我不後悔。但我不想自己死的不明白。”

  單陽說道：“你說。”

  血夢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真身是有九個？”

  單陽答道：“我一共放出三千七百二十八道劍氣，有三百八十七道打在你的分身上，但卻隻有十道真正打在你身上，概率不對。”

  血夢吐出了一口血，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心想自己得抓緊時間，他把頭轉向何家妮又問道：“我的毒雖然不致命，但也沒有這麽容易就醒過來。”

  單陽答道：“之前碰巧撿到一株青色的萬青草，那孩子一直放在衣袖裏。”

  原來之前單陽幫何家妮躺下整理袖口的時候，就把裏麵的萬青草喂在何家妮嘴裏，能使出北海最快的劍的手自然也不會慢，之前在裁縫鋪裏單陽拔出高蕭的佩劍，高蕭自己本人都沒反應過來。

  血夢有些感慨，他知道自己輸的不冤，他有些驕傲的說道：“北海劍宗第一的天才，想殺我依舊廢了這麽大的勁，看來我還不錯。”

  單陽並沒有否認，說道：“你的卻給了我很大的意外。”

  血夢再吐出一口血，強行穩住自己的身子，艱難的說道：“如果...他...沒有醒過來，那贏得...就是我了。”

  單陽並沒有回答。

  血夢有些自嘲的笑道：“原來...一開始...我就輸了麽。”

  一陣清風拂過，卻沒有帶起血夢的呼吸，因為對方已經斷了氣，他就像一尊枯木般立在那裏，仿佛已經死了很久了。

  那個為了自己心中的正道，卻害死了自己師傅的孩子，早就死在了那個夜裏，留下了一個名叫血夢的軀殼，僅留下殘餘的怨念支撐著自己報複這個毀掉他的世界。

  你能說這是錯誤的麽，隻能說，這不正確。

  何家妮也過來取出剩下的萬青草，用手擠出枝葉塗在單陽傷口上。

  就在三人都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劍意從血夢眼底射了出來，這是之前那個神秘人留在血夢眼底的一劍。

  這是獨屬於浩然峰的劍意凝實，以血夢的眼為媒介，帶著玉石俱焚的氣息向單陽刺來。如果血夢這塊石頭失敗了，那麽單陽也得留在這裏。

  麵對這樣的一劍，何家妮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高蕭直接揮出了自己的至強一劍，但隻是阻擋了那道劍光片刻。

  看著越來越近的劍尖，單陽瞳孔微縮，哪怕自己是全盛時期，這都是必須要嚴肅對待的一劍。

  但可惜單陽現在隻是啟明初境，沒有人能阻止那把劍插入單陽胸口。

  那一劍帶著單陽飛出去足足五丈遠，最終才落在了地上。

  何家妮捂著嘴直接哭了出來，高蕭木楞的臉上難得浮現出恐懼的表情。他們都不認為單陽中了這一劍還能活下來。

  但單陽倒在地上的數個呼吸後，傳出幾聲沉悶的咳嗽，他把手伸進懷裏，取出一封信，信已經被劍斬成兩截。

  那是自己重新破鏡入啟明的時候溫承平給自己寫的信，因為裏麵的寫的話繼承了對方一向的喜歡損自己的習慣，所以不是那麽順耳，開始自己本想扔掉。

  還好沒有扔，此刻單陽對忠言逆耳四個字體會尤其深，他疲憊的閉上眼睛。

  真是漫長的一天，單陽心想。

  （之後埋下的伏筆也會慢慢的收回來，對我的書有什麽意見小夥伴也可以在評論區提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