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半垂了眼簾的萬全，看得清楚，明德帝平靜的神色之下，雙手已經捏著白玉鎮紙，手背已經青筋暴起。若是可以，他怕是下一瞬就會把鎮紙砸出去，砸的這些人頭破血流，斃命當場。

  他忍不住嘴角輕翹，為這些人的愚蠢可笑，他們哪裏知道今日這一幕，就是明德帝盼望已久的事，而夜嵐這個出乎明德帝計謀之外的，又格外放光彩的鋒利長刀，是他最得意之事。他們越踐踏，明德帝才越會護夜嵐到底。

  果然，右丞相謝淳拖著老邁的腳步出列，高聲道，“陛下，老臣有不同意見。古語有言，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意為出兵打仗，很多時候麵對的形勢，隻有將軍的決策才是最正確。

  蠻人凶猛，二十年前為了保住含山關，我們大越足足死了七萬兵卒，耗費的國力太多，如今才算稍有起色。但此次北征，先鋒將軍帶領三千多兵卒，沒有任何糧草補給，殺入草原王城之下。試問，若是一路上不能殺掉俘虜，暴露行軍蹤跡，被蠻人包圍，簡直就是把所有兵卒的性命送到了手上。

  君子仁愛，但兵將卻是國之刀鋒利器，若是兵將們要守仁慈義氣，那麽大越怕是國將不國。

  所以，老臣以為，先鋒將軍和先鋒營眾將，該賞，而不是懲罰。否則寒了大越將士的心，以後誰還願意舍命護大越百姓安危。”

  謝淳雖然是右丞相，平日卻多半像隱形人一樣，權勢比之左丞相王清臣多又不及，以至於整個大越提起丞相兩字，都知道是指王清臣，而不是他謝淳。

  沒想到他今日居然如此高調發聲，惹得所有人都是驚奇，但也深思。難道謝淳代表的是皇上的心意？

  先前跳出來彈劾的幾個文臣也偷偷望向王清臣，結果王清臣卻半垂了眼皮，好似這一切同他都沒有幹係。

  幾個文臣猶豫了一瞬，左右已經跳出來了，這時候再退去怕是也沒有好下場，索性不如做到底了。

  於是，有人就高聲反駁道，“王丞相，您這話，下官不敢苟同。上天有好生之德，殺生太多，確實有幹天和。記得當年暴君赤鑄以一己喜好，焚書坑儒，枉殺無辜數十萬，最後被天雷生生轟死，家破國亡。後有大金，大金二百年亡滅，才又有我們大越建國。前世之事，後世之師。若是再出一個弑殺的赤鑄，是大越之難，天下之難。

  這樣的大罪，王丞相承擔的起嗎？”

  “是啊，王丞相年歲大了，心慈再所難免，但我們效忠陛下，為大越計，可不是心軟的時候。”

  “蠻人雖然凶悍，卻也不是不可教化。殺戮不是唯一辦法…”

  “陛下，”幾人正說的熱鬧，得意洋洋的抬著下巴，好似滿朝文武就剩了他們幾個，結果有人突然出列，打斷了他們的話。

  眾人定神一看，原來是督察院禦史唐風，他年過三十，長身玉立，儀表堂堂，隻這麽站在大殿中央，就比那幾個跳梁小醜要賞心悅目很多。就是一直保持沉默的中立派，也紛紛抬頭注目。

  他同明德帝行了一禮，不知為何，神色居然有幾分喜悅，高聲道，“陛下，雖然說禮不辨不明，但這般爭論下去，實在耽誤處置朝政。臣提議，可否進行一場實地比較？”

  眾人不明白他是何意，都是皺眉頭，就是王清臣都抬起了頭，他許是想到什麽，剛要開口，唐風已經搶在他之前，又高聲說道，“臣提議，請陛下派遣這幾位大人出使草原，以大義教化蠻人，使得蠻人心甘情願為此次進犯而割地賠償。幾位大人如此能言善道，又仁心仁德，相信萬物有靈，那麽他們一定會成功歸來。

  臣以為，為彰顯大越仁慈，不必草原賠償太多，隻需年年歲歲納貢，貢品有十萬匹良種馬，牛羊百萬頭就可。

  陛下以為如何？眾位大人以為如何？”

  他好似自覺這是個絕好的主意，神色裏喜意更深，甚至還不忘轉向方才誇誇其談的幾個官員，笑道，“幾位大人，它日成功歸來，也不必厚禮謝我，贈我一匹草原良種馬就好。”

  那幾個官員簡直驚得目瞪口呆，臉色白的像鬼，這會兒生吃了他的心都有，哪會謝他啊。

  不說蠻人堪比野獸的凶悍脾性，如今恨不得大越這邊的鳥飛過去都要被射下來吃掉，就說草原大雪，人煙絕跡，這時候出使過去，簡直不等走出含山關百裏，就被凍成冰雕了。

  這哪裏是要他們建功立業，這就是讓他們去送死啊。

  “唐風，你…你怎麽如此惡毒，這時候出使，就是要我們去送死！”

  “是啊，草原大雪，人煙絕跡，就是到了王城，也要被蠻人當過冬糧食吃掉。”

  “蠻人凶殘，無人識字，如何教化…”

  “哼！”唐風笑眯眯聽到這一刻，卻是突然冷了臉罵道，“既然蠻人無知，不堪教化，又以人為食，那你們方才為何口口聲聲主張教化蠻人，彈劾先鋒將軍不該殺俘？”

  幾個官員被反駁的張口結舌，這會兒若是承認方才是為了打擊先鋒將軍，故意唱高調兒，那他們的險惡用心就暴露無遺了。若是不承認，他們就要去草原出使，下場不是被凍成冰棍兒，就是被當糧食吃掉…

  兩下比較，他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這時候，一直沒有表態的明德帝卻是開口了，“既然幾位愛卿如此心懷大義，朕就給你們一個機會。若是蠻人被教化，從此溫良恭敬，以大越屬國自居，年年納貢，那幾位愛卿畢竟青史留名，為天下稱頌。”

  說罷，他嘴角冷酷挑起，又道，“擬旨！”

  那幾個官員眼見性命不保，再也繃不住了，甚至都沒看丞相主子一眼，立刻跪倒在地，拚命磕頭哭求。

  若是下了聖旨，就是丞相權勢滔天，也不能違背。他們就一定會送命，這時候認錯，即便事後被丞相怪罪，也總比沒命要強啊。

  “陛下饒命啊，臣無知，臣再也不敢了。”

  “求陛下開恩啊，臣知罪。”

  明德帝手裏的鎮紙重重排在龍書案上，惱怒道，“肆意搬弄口舌，汙蔑領兵護國大將軍，罪該萬死。來人，拉下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