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章 是佛是魔(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91
  長安,驪山,華清宮,九龍殿。

  武後召集隨駕朝臣,開了一場久違的朝會。

  自李顯薨逝,武後在朝會上當眾暈厥,她一直私下召見重臣,處理重大政事,旁的都扔給上官婉兒和權策會商處理,未曾再朝會議政。

  能入宮麵聖的文武公卿,屈指可數,因此,關於她的身體健康問題,一直有水麵下的議論,說什麽的都有,不乏不敬之詞。

  今日群臣聚集,殿門大開,武後邁步入殿,偷眼觀瞧的朝臣,不知凡幾。

  卻見武後身著一身金色鳳袍,仍是露肩拋胸的開胸長裙,裏頭的抹胸中衣,包括腰封在內,都是金色的,這豔俗之色,在她熟透豐腴的身段和大氣的麵容映襯下,得到完美駕馭,更顯貴氣雍容,明亮成了一團光華。

  步履沉穩,動作矯健輕盈,邁步上了丹墀,甩袖轉身,行雲流水,雙手平舉,鳳目含威,俯視大殿中的眾人,儀態萬千,威風不減,風采照人。

  “臣等叩見陛下”

  依著禮儀,君臣暌違已久,是要行大禮的,殿中眾人雙膝跪地叩頭。

  武後麵無表情,靜靜受了他們的全禮,理了理衣襟,施施然踞坐下來,雙腿叉開,盛氣淩人,注視下頭眾人好半晌,才淡淡開口,“都起來吧,禮儀不在形,而在心,心意不誠,即便五體投地,也是無謂”

  “朕知道你們有人見不得朕安閑自在,四下裏煽風點火,仿佛朕已不久於人世,特意出來給你們瞧瞧”

  這話卻是說得極重了。

  “臣等萬死”才站起身的眾人,又躬下身,深深下拜,有些心頭有鬼的,自然惴惴不安。

  “哼哼”武後冷哼連聲,又是良久不開口。

  躬身行禮,是常見禮節,朝堂中人,每日裏總要行個十次八次,但短時間內還好,時間長了,卻是個不小的身體負擔。

  權策年輕,身強力壯,並沒有覺得有異。

  但他後頭的豆盧欽望,卻漸漸吃不住勁兒了,他是宰相班中的最年長之人,臉頰皺成一團,緊咬牙關,不自覺發出痛苦的哼哼聲,眼見搖搖欲墜。

  後頭不遠,夏官尚書袁恕己聽到了,眯了眯眼睛,當即邁步出班,“陛下,臣無狀,有要事稟奏,請陛下允準”

  “罷了,都起來吧”武後不為已甚,眼皮子夾了袁恕己一眼,拂了拂袍袖,語帶刀鋒,“你且說來聽聽,是何等要事,比朕的聖躬安危還要重要?”

  “臣不敢,臣惶恐,陛下恕罪”袁恕己利落的跪倒在地,栗栗危懼,“臣接獲神兵道行軍大總管、魏王殿下和安撫使狄光遠的聯名公文,前線與論欽陵交鋒數次,殺傷極大,而成效不彰,吐蕃賊軍蠻狠凶殘,吐蕃讚普軍尾隨在後,並未切實出力,與天兵呼應,似有觀望之意,意圖不詳”

  “論欽陵部後勤補給有限,糧道脆弱,而凜冬將至,不利高原行軍,二人有意改變戰略,以堅壁清野的方式,以守代攻,避其鋒芒,將戰事拖延至冬日,消磨削弱論欽陵賊軍銳氣,從容收拾,迫使吐蕃讚普軍要麽全力出擊,要麽後退遠避,不足以威脅天兵收複失地,獲得高原入口”

  “臣對此議,深以為然,願列名同奏,然不敢擅專,特上奏陛下,伏請陛下聖裁”

  袁恕己說得伏請聖裁,身體也真的五體投地。

  朝臣不由側目,混到朝堂高位,誰都有兩把刷子,袁恕己這般作態,算是個小把戲,崇敬之意滿滿,態度也是端正,伸手不打笑臉人,武後即便仍對他有不悅,卻也難以發作。

  “諸卿以為如何?”武後果然沒有與他計較,順當引入朝議,問策於朝臣。

  朝中寂寂然,一時間,無人應答。

  權策雙手攏在袖中,抱在小腹前,寶相莊嚴,神遊物外。

  事實上,他隻聽了個開頭,便放下心來,不再關注此事。

  統領十幾萬大軍,縱橫沙場,並沒有衝昏武延基的頭腦,他沒有像一般的熱血青年,好大喜功,恨不能焚天滅地,找到契機,便果斷執行了自己當初麵授機宜時候交代的持久戰戰略,拖死論欽陵,磨死邏些城。

  他沉默不語,豆盧欽望、楊再思和宗秦客等人,都不知兵,不敢貿然開口,一齊沉默。

  “陛下,臣以為,此舉或可商榷”宰相班的重臣作壁上觀,下頭就是部堂官員了,當先出來的,是衛尉寺少卿鄭愔。

  這個與軍務八竿子打不著的朝官,年逾三旬,以正直敢言著稱,文采也是極好的,但不擅長製書誥文,更不擅長應製賦詩作詞,為台省官和詞林官所排斥,隻是因得了巾幗宰相上官婉兒的賞識,才得以留任中樞,要不然,早就流放到窮鄉僻壤去了。

  他雖敢言,但大多都在官職職權之內,今日這般伸長手,摻和旁的事情,是得了上官婉兒授意,要尋機會博個出位。

  “哦?鄭卿此言何意?”武後也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致,上官婉兒曾多次提起過此人,她是有印象的。

  “陛下,臣以為長久相持,以天朝物力,雖足以占據上風,能保必勝,然而,朝野臣民,期許並不止於此,魏王出征之初,市井坊間,士紳小民,都以為此戰將犁庭掃穴,凱歌而還,若曠日持久,則有傷軍心士氣,有損民心民誌,不符天朝豐亨豫大,不利羈縻管治蕃邦……”

  “且,領軍衛百煉而成,權相爺也曾兩度校閱,此軍首戰,不宜畏難避險,而應迎難而上,如右玉鈐衛、藍纓軍之屬,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於血火之中,鑄就名將名軍,不負陛下期許,不墮權相爺威名”

  “唔……”武後不置可否,“諸卿,可還有想法,盡可放膽直言”

  “陛下,臣也反對”太仆寺少卿韋爽出列,他雖是佐貳官,但因太仆寺卿缺位,他是實質上的主官,當然,他還有個身份,是宰相韋巨源的胞弟,“太仆寺承擔物資馬匹轉運,壓力龐大,若持續日久,難免會殃及民生,有傷陛下仁德……”

  “臣附議”

  朝中最多就是牆頭草,見上官婉兒的紅人兒,還有韋巨源的弟弟都反對,頓時扯上了順風旗,跟著反對,蔚然成風。

  “嘶……”權策鬱悶無比,吸了口氣,撮了撮牙花子,他怎會料到,一個愣神的功夫,局麵竟然就急轉直下,起頭的,還是自家人。

  少不得還要親自出馬,真真是撞了鬼了。

  上官婉兒在武後身側,丹墀之上,見他吃癟模樣,豐潤紅唇笑意忍不住流瀉,以錦帕遮掩,嬌美萬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