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是佛是魔(七)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59
  權策一個大跨步閃身出來,擋住了一大波潮水一般湧出,準備隨聲附和的朝臣。

  “陛下,臣以為,鄭少卿和韋少卿所議,各有考量,一者慮及軍威國威,二者慮及民生,雖初衷甚好,卻昧於前線戰況,脫離戰事實際,猶如紙上談兵”權策先揚後抑,用詞也算克製,畢竟鄭愔和韋爽都出了緣由考慮,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所謂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出征作戰,血雨腥風固然難免,但戰陣之上,有更好抉擇,既能保全前線將士,又可戰勝破敵,為將者,複有何遲疑?”

  權策話到此處,終究按捺不住火氣,反身掃了鄭愔一眼,嗬斥道,“這世間,有百戰強軍,卻沒有白死強軍的,更斷然沒有為磨煉兵馬,刻意驅兵送死的,鄭少卿為文官,理政安民,文質彬彬,心性毒辣,卻更勝前線武將,本相也是大開眼界”

  “至於韋少卿所議,更是盡顯荒誕,戰端一開,刀兵水火,舉國勠力,勢必有所折損,豈可為瓶瓶罐罐,而畏首畏尾,自縛手腳?觀此一處,可見韋少卿治事,怠惰顢頇,遇事一味推搪回避,不思化解之策”

  “以臣之見,轉運壓力過大,殃及百姓生計,臣以為,可請地官衙門協同,研議補償方案,或可以雇傭代替攤派,按勞計酬,或可將勞役民夫,登記在案,豁免其缺年租庸”

  “偌大朝廷,文武百官,公卿貴人,食朝廷俸祿,享世代尊榮,若都能誠心正意,各盡其責,對策,永遠比阻礙更多”

  “臣……”權策點了名,他的嶽父,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當即出列,要力挺一波。

  卻不料,有饒動作比他更快,嗓門兒也比他更大。

  “權相爺所言,實為至理,臣萬分讚同”地官尚書王同皎,似是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伏倒在地,語聲切切,“臣久在中樞,目見耳聞,積弊重重,究其根源,不在事,不在財,而在於人,曆覽前賢,入詩入畫,名垂青史之士,無不有鐵肩擔當,無不直麵困窘,披荊斬棘,成就不世之功,而得大名永垂”

  “權相爺倡導古仁人之風,督促朝臣盡職履責,為陛下效忠盡力,正當其時,臣願為一先鋒,身體力行,自轉運物資,支應前線而始,不惜肝膽塗地”

  “臣願立下軍令狀,西塞不勝,轉運不止,凱歌不奏,府庫不竭,叛逆不滅,民生不亂”

  王同皎一席話氣勢雄渾,幾乎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身上,將話死了。

  他麵如冠玉,性行淑均,是個矜持文雅的美男子,少有這般慷慨激昂,而且,作為公認的安樂公主羽翼,這般大力度支持權策,而與自家同黨韋巨源的弟弟韋爽作對,太過不尋常,惹得朝臣紛紛側目。

  殊不知,太仆寺少卿韋爽此時心中叫苦不迭,他附和鄭愔,反對西塞前線改變戰略,完全是政治舉動,沒有絲毫實際考慮,所謂的民生災殃,也是借口,百姓的苦難多了去了,即便沒有轉運,日子也好不到哪裏去,有了轉運差遣,關注的人多了,地方上有所顧忌,日子搞不好反而好過一些。

  他得了兄長韋巨源的授意,要尋機會對付夏官尚書袁恕己,因由也得明白,是要追隨安樂殿下,重回權相爺麾下,既是要投奔新主,自要有所動作,表明立場,顯現能耐,袁恕己和他的夏官尚書之位,便是韋巨源預定下的投名狀,要一並獻與權相爺,以此謀得歡心,力圖鞏固地位。

  袁恕己附議支持武延基等饒決斷,他自然要反對。

  哪曉得動手太早,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非但沒有打擊到袁恕己,反倒引火燒身,與權策對上了,大好良機,白白便宜了王同皎。

  韋爽牙關緊咬,心頭罵翻了,權策他是不敢罵的,自己查探風向失誤,辦砸了兄長交代的差事,也是不願承認的,隻能將黑鍋都扣在王同皎身上。

  這廝太過險惡,平日裏處處顯露風骨,以道德君子自居,悶著不開腔不出氣,等到權策立場亮明,屁股搖得賽過風火輪,卻是個逢迎諂媚的行家裏手,馬屁拍得迂回婉轉震響。

  “臣等附議”權策親自出麵,王同皎倒戈呼應,自然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附議聲浪。

  武後心明眼亮,當即抓住這個時機,站起身來,遙遙虛扶,“甚好,王卿家請起,權策乃朕至親肱骨,朝堂首相,常有高屋建瓴之議,朕不以為異,然王卿家一秉公心,慨然立諾,更令朕動容”

  “朕有忠臣為腹心,有能臣為臂膀,大周下,何愁不能國泰民安,威震四海?區區論欽陵叛逆,疥癬之疾,何足道哉?”

  “陛下英明,陛下萬歲”殿中朝臣,一同跪地山呼。

  “唔”武後施施然坐下,輕描淡寫地叫起,下頭的韋爽心急如焚,躍躍欲試想要出班,武後卻不給他機會,“袁卿家,你既是支持此議,眼下物資軍餉無憂,軍械戰馬等用度,你還須善加安排,不容有失”

  “臣遵旨”袁恕己出列領命,絲毫不知道自己僥幸躲過了一個凶險的陷阱。

  然而,萬物有輪回,隻要有心,陷阱總會挖好的。

  韋爽的忐忑驚惶漸漸隱去,咧開個森然笑容,他想到了一樁事,他是太仆寺少卿,掌管下牧馬,要想坑陷袁恕己,正是賜良機。

  韋爽覷得個空子,飛快出班,“袁尚書,持久作戰,雖是魏王首倡,你卻是率先呼應,為此不惜拂逆陛下,怎的事到臨頭,卻沒磷氣,王尚書尚且立下軍令狀,你為軍事正管部堂,竟沒個頭不成?”

  他這般作態,前後反複,自相矛盾,更令朝臣一頭霧水,這廝莫不是建言遭到駁斥,得了失心瘋?

  大概隻有王同皎,與韋巨源兄弟名義上是同黨,私底下明爭暗鬥了數年,約莫猜出了些韋爽的意圖。

  袁恕己逼不得已,也當朝立下了軍令狀,若供應有差,願以命相贖。

  韋爽滿意得退回了朝班。

  “甚好,眾愛卿勇於任事,朕心甚慰”武後開口,此事遂成定論,轉而提起了華清宮修繕之事。

  事必躬親,過問得極其細致,即便是最遲鈍的朝臣,大概也意識到,武後有意在這驪山之上,長久駐蹕。

  臨近散朝,衛尉寺少卿鄭愔,偷眼看了禦座上侍立的上官婉兒一眼,見她神情安然,並無異樣,心下稍寬,脊梁骨上的涼汗才幹,心頭已然想著另尋良機,好生表現一番,定要出個頭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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