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花謝花飛(終)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599
  太初宮,尚膳監。

  廚灶之間傳出一個漆盒,送到武後身邊的兩個內侍大爺麵前。

  漆盒打開,裏頭是一碗甘露羹,熱氣騰騰,是由何首烏鹿血鹿筋等滋補之物烹調而成,材料名貴,製作更是複雜,製成之後,奶白色的色澤,聞之香氣撲鼻,帶著點酒香味,令人食指大動。

  兩人避入內室,遮遮掩掩,自懷中掏出一個錫紙包,將一些薑黃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加入了甘露羹中,用調羹攪拌幾周,粉末溶解在內,仍舊是奶白的色澤,酒香的氣息,隻是他們二人連聞都不敢多聞了。

  出來之後,兩人指使了尚膳監的三個宮女,帶著她們將這賜羹給太子妃殿下送去。

  三個宮女自不敢有二話,聽令接過,跟在兩個內侍身後,嫋娜而行。

  五人一出尚膳監的大門,便落在有心人的監視之中。

  “啊呀……”

  行至明德門,突地有一行小內侍自斜刺裏衝過來,正好撞在端漆盒的宮女身上,宮女吃痛,驚叫一聲,手中漆盒摔落在地。

  漆盒倒是完好,隻是裏頭的甘露羹已經撒了大多半出來,在黑色的漆盒中,隻聽見嗤嗤的聲音,沒有旁的異樣。

  兩個內侍當即橫眉立目,戟指叱罵道,“爾等何人,橫衝直撞,不想要腦袋了?”

  來人見他們身上的華麗刺繡,便不敢招惹,噗通一聲跪地,“太監恕罪,小的們奉了楊宮監的差遣,著急趕路,一時沒有收住腿腳,衝撞了太監,太監恕罪……”

  兩人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看了看他們身上內侍省的標牌,怒道,“楊宮監?你們是神都苑的?當你爺爺眼瞎?”

  “小的們不是,小的們隻是聽了楊宮監指派,往含嘉倉城領取物料的”那一行小內侍都在地上磕頭,飛快圓出了個理由。

  “哼哼”兩個內侍冷哼連聲,他們得了上官婉兒暗示,途中發生的事,可順其自然,無須苛責,隻是一口氣下不去,飛起一腳,在一行小內侍身上猛踹,踹得氣喘籲籲,“讓爺爺們饒了你們,倒是可以,隻不過爺爺也是有差事在身的,這甘露羹……”

  “太監放心,楊宮監也從尚膳監取用了一份甘露羹,一模一樣的,足可給太監交差”那一行小內侍一邊說著,一邊四下張望,有兩個宮女捧著個銀盤,上頭有個白瓷盅,自明德門內走了出來,瞧這方向,應當是從雙曜城出來的。

  安排得倒是周全,隻是將黑鍋都扣在了神都苑宮監右監門衛大將軍楊思勖身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哼哼,那行,走著”那兩個仙居殿內侍看了那銀盤白瓷盅一眼,又是兩聲悶哼,這兩樣,顯然是防著他們再下毒來的,揮手令自己帶來的三個宮女接過銀盤,自顧自走了。

  留下身後眾多內侍和宮女,望著地麵上猶自嗤嗤作響的漆盒,本就暗黑的顏色已經不均勻了,有的深,有的淺,後脊梁骨一陣陣發冷。

  進了雙曜城,將入東宮,在長春門前,遇到大批東宮宿衛集結,攔住了去路。

  兩個內侍正要前去搭話,卻見一行戎裝齊整的東宮衛率將官邁步出來,顯然是要整頓訓話,當先一人,正是太子左衛率武崇敏。

  “奴婢拜見信陽王”內侍趨步上前,深施一禮,“陛下賜羹與太子妃,須早些送到,不宜耽擱,還請信陽王行個方便”

  武崇敏在軍前,一張臉板得像鍋底,帶著隨從上前,站在端著銀盤的宮女麵前,揭開白瓷盅,看了一眼,倒是沒有留難,擺擺手,宿衛分出一條道,供內侍和宮女們通行。

  沒有人注意到,他身後的貼身隨從,在他揭開白瓷盅蓋子的一瞬間,彈了彈手指。

  “太子妃殿下,陛下賜羹”

  韋氏在看了眼宮女捧著的銀盤和白瓷盅,挑了挑眉毛,嘴角冷冷翹起,用銀湯匙攪了攪,盛了不多的一點,送到口中。

  “代本宮謝過母皇恩典,這個滋味,本宮很是喜……噗……”

  黑血漫天飛舞。

  太初宮,武成殿,武後常朝。

  武後在禦座上坐定,嘴角噙著淺笑。

  權策的坐在原本的宰相班次席位置上,沒有僭越,也沒有故作謙讓,隻是,他前頭的位置上,已經是空空如也。

  “諸卿可有奏議,速速奏來”

  宗正寺卿趙祥鴻臚寺卿甘元柬聯名上奏,請為信陽王武崇敏吐蕃貴女沒廬氏協爾賜婚。

  “嗬嗬,喜事一樁,朕準了”武後當廷詔準,在朝中掀起偌大風浪的沒廬氏貴女賜婚之事,以回到原點告終。

  權策微微一笑,趙祥和甘元柬的上奏,本應當更早便提出,是他攔了下來,因為武崇敏有心結,要了解沒廬氏協爾是否與他同心,不欲再給他大兄添亂。

  好在無字碑暗查之後,得到的是好消息。

  天朝內鬥,吐蕃王後尼雅氏選擇作壁上觀,不偏不倚,靜待天朝內鬥出了結果,再順風抉擇,並沒有將兒女私情當做政治考量的因素,強行壓製了沒廬氏協爾的意見。

  而沒廬氏協爾也沒有停止抗爭,強行要闖出四方館,暗自派心腹遞書信給權策,甚至曾絕食抗議,沒有一日消停。

  隻不過,在尼雅氏鐵腕之下,無一成功。

  得知此中內情,武崇敏羞愧難當,當即到四方館,誠懇向沒廬氏協爾道歉,將自己的私心和盤托出,沒廬氏協爾沒有怪罪,反倒對他感恩圖報深表歡喜。

  於是,一對璧人,得以成雙。

  “陛下,太常少卿劉緹,身居禮教要害之位,行為不檢,當眾酬唱反詩,罪證確鑿……”秋官侍郎王同皎出列,矛頭直指劉緹。

  這些情報都是旁人給他的,他之所以願意出麵,也是代表東宮一係,對上官婉兒的反擊,上官婉兒退場抽身,將王方慶的屍身當做踏腳墊,東宮豈能沒有表示?

  “哼,得誌便猖狂,不值一哂,罷官奪職,以謀反論處”武後隨意地揮揮手,像是碾死了一隻臭蟲。

  “臣遵旨”王同皎陰沉了許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複仇的笑意。

  但這笑意,並沒有維係多久。

  “陛,陛下,陛下……”門外有宮中內侍連滾帶爬闖進殿來,狼狽地翻了好幾個滾,才跪好,牙齒和雙股一起戰戰發抖,良久說不出囫圇話。

  “放肆,何事造次?”上官婉兒怒喝一聲。

  “陛下,安樂郡主,在外候見,說是,說是,太子妃殿下,突發惡疾,吐血三升,眼看不好……”

  “讓她進來”武後猛地站起身,眉眼陰沉。

  與所有人預料的不同,李裹兒沒有哭天喊地,甚至沒有惶急,從容緩慢邁步,蹲下身,行禮如儀,漠然道,“皇祖母,母妃身子不好,生了怪病,快不行了”

  她的視線在殿中掃視,有人如遭雷擊,有人如喪考妣,也有人如釋重負,更有人如同未聞。

  權策迎上了她的視線,那裏頭很複雜,有無助,有懼怕,也有冷漠,還有淡淡的敵意。

  他深吸一口氣,眉眼低垂,坦然寧靜。

  一對尊貴的母女花,在他手中,一謝一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