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花謝花飛(四十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82
  太初宮,仙居殿。

  武後斜躺在坐榻上,雙目微闔,眼角細紋如縷,銀盤滿月一般的臉頰上,皮膚微微鬆弛,閃著養尊處優的光澤,一身金黃裙袍服帖在舒展的身軀上,起伏有致,前後兩處,都很是肥腴撩人,周身縈繞著馥鬱幽香,沁人心脾。

  歲月如霜,在這位千古女帝這裏,未曾敢摧枯拉朽,卻乖巧沉澱出了旁人難有的韻致,濃滋厚味,常令人心旌搖曳。

  此刻,她的鮮紅豐唇緊抿著,黛眉微皺,似是有拿捏不定之事。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上官婉兒緩步靠近,她作男裝打扮,通體深藍,束著發髻,像是個英武俊俏的少年郎。

  “陛下,又有十三份奏疏上呈,言及太子妃廢立之事,其中,六份支持廢黜太子妃,七份認為儲君為國本,廢立中宮於國不祥”

  武後睜開雙眼,神光湛湛,冷聲道,“廢立?她卻是打的如意算盤”

  上官婉兒垂首不語,以她洞燭朝堂的火眼金睛,自是不難瞧出,韋氏這是在攪混水,偷梁換柱,用廢立之爭,掩蓋她造成的皇室醜聞,也將自己的殺身危機轉移出去。

  隻是這般操作,太容易看穿,並無多少人跟著她的節奏起舞,畢竟這是皇室家事。

  來來去去,打嘴仗吵架,試圖大作輿論的,隻是她的夾帶中人,一開始還有幾十上百的奏疏,波濤洶湧,到如今,已經隻剩下一些小水花了。

  “私底下如何放浪,朕不管,鬧到明麵上,朕不能容”武後聲音邈遠,思緒不知道飄到了什麽地方,對那韋氏,竟然產生了一絲同病相憐的同情。

  歎了口氣,站起身,踱步兩周,輕聲道,“禮教不公,世間女子,大抵不易,同是欲念所驅,男子謂為風流,女子則斥為冶蕩,滿朝非議,洶洶指向韋氏,間或譏嘲太子,何有傷於梁王?”

  “婉兒,安排下去,賜韋氏甘露羹,另加佐料,生與死,聽憑韋氏造化”

  上官婉兒自然明了武後的心意,加了料的羹湯,若是直達韋氏麵前,則代表她已人心盡失,死則死矣,若是中途有人冒死為她更換,則代表恩威猶存,可苟延殘喘,恭謹對答道,“陛下已盡人間之事,神靈有知,定會垂鑒,無論太子妃用羹後如何,都是蒼天神佛意旨”

  武後聽了她的說辭,滿意地笑了,“婉兒有大慧根,日後東宮方麵,你可多加垂顧過問,安穩為上,莫要再生事端”

  “是,陛下”上官婉兒蹲身福禮,麵上仍舊春風洋溢,玲瓏可親。

  武後的笑意更深,突地問道,“婉兒,明日朝會,你說,權策會坐在哪裏?”

  上官婉兒的臉頰明顯沉了沉,幹澀道,“臣妾不知”

  “嗬嗬嗬”武後輕笑,挺了挺偉岸的前胸,傲然道,“莫要氣餒,權策那小賊,雖行事詭異莫測,但一向謹守規矩,若朕不允許他們自行爭鬥,他是不會擅自妄為的”

  “陛下英明天縱,自能駕馭世間萬事萬物”上官婉兒臉上仍舊有些發苦,仿佛還沒能從敗在權策手下的陰影中緩過勁兒來,口中連連稱頌。

  心中卻又是一番乾坤。

  她想起了以往,武後為壓製權策上升勢頭,權策一次出西塞,對陣吐蕃和西突厥,一次北伐,對陣契丹和後突厥,都沒有得到相應的統兵官銜,以白衣統兵,那時候,她便在想,如此長久下去,權策日後領兵,怕隻憑姓名便可,根本就不需要朝廷認可。

  眼下仍是如此,權策謹守大規矩,在武後指定的框框之中縱橫捭闔,一再重傷政敵,在朝中也將要闖出在軍中那樣的威望,日後他不守規矩,跳出框框,其勢又磅礴,那還有誰敢與他為敵?

  或許,有人認為她上官婉兒敢。

  上官婉兒偷偷笑了,笑得有些狡黠,有些痞壞,念及她與郎君之間唯一可能的戰鬥,一抹暈紅爬上臉頰。

  離了仙居殿,上官婉兒前往內侍省,料理宮廷庶務。

  手上破天荒拿著個大紅綢緞為底的繡樣,笨拙地刺繡,聽麵前來稟事的內侍女官們回報差事。

  “昭容,這是鸞台進行稽核後,送來存檔的公文,請您過目”有個小內侍抱著一摞案牘進門來,隻要上官婉兒首肯,這些文牘將存入內庫,以備調閱。

  上官婉兒隨口問道,“哪處衙署,是何公務?”

  “回稟昭容,是通商府的,題封上注明,是通商府和少府監聯合巡察各道分支,進行主官輪換的”

  上官婉兒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皺眉問道,“通商府和少府監外派的朝官才回京不過兩日,鸞台就完成了稽核?”

  內侍戰戰兢兢,“據聞,鸞台敬侍郎認為,少府監為皇家內庫,通商府新設,職司單一,政務較為獨立,無須鸞台插手,隻須履行手續,認定存檔便可”

  上官婉兒眼波一閃,默念道,“敬暉?”

  敬暉不是個簡單人物,作為太平公主一係的後起之秀,強勢碾壓劉幽求蕭至忠等老一輩,擔當起話事人角色,半隻腳踏入政事堂,朝野風傳,武三思罷相,王方慶授首,政事堂勢必要增補新鮮血液,敬暉的呼聲是最高的。

  這個關口上,敬暉怎麽會如此大意懈怠?

  眾所周知,通商府和少府監的這次巡察,事關即將鋪開的中樞錢莊事宜,敬暉怎會對此事玩忽職守?

  鸞台稽核審查之權,乃是權策主導立下,敬暉作為太平公主羽翼,天然的權策一黨,怎會公然軟化權策的既定方針?

  一個接一個的疑問在上官婉兒腦中閃過,她決定謹慎從事,留下轉圜餘地,“此項公務,與少府監後續事務息息相關,暫時擱置,不予入檔,待我審閱後再定……通告鸞台,日後再有成體係的事務,務必歸總之後,一並存檔,不得分散,徒耗人力”

  “是,昭容”內侍聽令,退了出去。

  上官婉兒鬆了口氣,她的暗示已經很明顯,若敬暉隻是一時疏忽,回過神來,便應當用公務尚未了結為理由,撤回這些案牘,善加履行稽核之責,彌補過失。

  若她如此警告,敬暉無動於衷,那便是刻意為之,她便會立時將卷宗歸檔,將此事坐實。

  隻不知,這背後,又有什麽意圖?

  “呼……”上官婉兒緩緩呼出一大口氣,權策作惡,總是綿長持久,她便是最喜歡刺激波折,也頗覺應付起來有些吃力。

  垂首瞧了一眼手上的小肚兜,上頭胖乎乎的鯉魚初現雛形,這是她給權策的第二個血脈預備的表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