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瓜熟蒂落(一)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401
  神功元年的暮春時節,如果有人查看了大周的輿圖,就會發現一個心驚肉跳的事實。

  天下劃分,貞觀十道,安東安西兩大都護府,大部分都已染上了顏色。

  安東大都護權瀧,河北道並州大都督來衝,河東道蒲州刺史喬知之,淮南道觀察使杜審言,江南道揚州刺史盧炯,劍南道益州刺史鮮於士簡,加上才去嶺南道就任觀察使的唐休璟。

  除了安西都護府隴右道兩處,以及拱手送與安樂郡主李裹兒的山南道,便隻有關內道和河南道兩處京畿之地,權策黨羽未曾深入染指。

  但關內道重鎮,西都長安,自留守魏元忠長史劉幽求,至司馬王之鹹,幾乎已是清一色的格局,河南道重鎮,神都洛陽,才就任的府尹蕭至忠司馬崔澄,也都是權策一係人馬。

  權策披著忠心耿耿的外衣,總以委屈忍讓顧全大局形象示人,卻在不動聲色之間,將權勢爪牙鋪滿天下。

  中樞之中,朝官起伏跌宕,各方勢力犬牙交互,權策與太平公主定王武攸暨完成合流,在政事堂和尚書省台閣部寺之中,高層大員占據優勢,尤其是法司,三法司主官,都是權策的心腹要人,但在宮中,卻是二張兄弟勢大,在中層緋袍官中,上官婉兒援引提拔的朝官,多如繁星。

  相比之下,本應當站在舞台中央的東宮李顯相王李旦和梁王武三思等皇族嫡支,卻是處於下風,尤其是東宮,太子妃韋氏這棵大樹一倒,難免又會上演一場猢猻散。

  這也是必然,他們都是有資格問鼎天下的,受到的關注最為強烈,彼此之間又有防備戒心,幾乎每一場朝政風雷,他們都會被卷入,而又難以取勝,龍椅之上的武後,也容不得他們勢大。

  諸多因由下來,這些親近尊貴都是第一等的貴人們,反倒淪為弱勢。

  轟轟烈烈的圍獵權策行動,以狼狽落敗告終,梁王府和東宮,汙名遠揚,一方丟掉了首輔相位,一方失去了實際上的領袖,損失慘重,連接紐帶韋氏暴斃喪命,雙方失去合作基礎,種下了刺,麵對愈發猙獰莫測的前路,隻能各自踽踽獨行。

  相反的,作為獵物,權策隱忍妥協,結果卻是裏子麵子都占了個齊全,重情義守大節的名聲大噪一時,有口皆碑,武崇敏如願拿下吐蕃貴女沒廬氏協爾,依著政事堂論資排輩的傳統,武三思去位,他的屁股,還應當向前挪一挪,列位首輔。

  朝野士民,都在猜想權策會以何許事由,或何等功勳正位,眾說紛紜,呼聲最高的,莫過於緊鑼密鼓籌辦的錢莊,不少人以為,這項政績落地之日,便是權策登臨首輔寶座之時。

  恰逢春闈前夜,參與貢試的諸生舉子,正是躁動的時候,紛紛寫文作詩,投書幹謁新安縣公府,一時間,權策府上,斕衫亂飛,字紙狂舞。

  城北官道上,一架馬車轆轆前行,四下裏扈從如雲,儀仗煊赫,隻是朱輪華轂,都掩在一片素白之下。

  宮中例不治喪,太子妃韋氏又有罪在身,身亡後,武後追廢其太子妃封號,不入皇家陵寢,令京兆韋氏迎回靈柩,停厝於白馬寺,設下靈堂,以外命婦國夫人名義安葬,墳塋地在神都城北虞山。

  前往吊唁拜祭之人,絡繹於道。

  馬車中,眾望所歸的首輔宰相權策,並沒有人前的優雅從容,橫臥在馬車上,將頭枕在太平公主腿上,心境低沉,簾帷外,有亮光透入,惹他不悅,索性側過身,將臉埋在太平公主小腹前。

  太平公主抿嘴淺笑,伸出雙手,輕輕將他頭頂的金冠除下,在他頭臉上,柔柔摩挲,眼中隻有這個孩子氣的情郎,芳心化水。

  她見過雄姿英發的權策,見過揮手間風雲起的權策,也見過忍辱負重的權策,似眼前這般,軟弱消沉,還是頭一遭。

  雖心疼他此時不好受,但又格外享受他的依戀和毫無保留,感受著他起伏的喘息,兩人仿佛已成一體。

  “大郎,你不殺她,日後她便會殺我,你要她,還是要我?”太平公主垂下頭,在權策耳邊輕聲細語。

  權策微微一震,直起身來,扭了扭脖子,斜著眼挑剔道,“太平,你腿上不舒服,日後要在車中備個絲玉枕,也好養養神”

  太平公主聞言,登時氣結,翻了個白眼兒,捏著腔調道,“當然呢,奴奴蒲柳之姿,怎能入得宰相官人法眼,您可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呢”

  權策失笑,拉過她的手,十指相扣,撐在下巴上,幽幽道,“強扭的瓜,不甜,此時晉位,是在陛下心上紮刺,何苦來哉?”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你呀,就會讓,到手的都要讓出去”

  權策嗬嗬一笑,側頭到她頸窩間,深吸一口清甜香氣,“反正不會把太平讓出去”

  “咯咯”太平公主一陣麻癢,嬌笑連聲,素手用力一帶。

  權策撲下身去,良久沒有起來。

  河南道,汴州。

  汴州通商府郎中孫枚在大堂上來回踱步,麵色陰晴不定。

  “主,主人,小的……回來了”一個青衣小帽,很是機靈的小廝快步跑進來,一臉的驚怖,語不成聲。

  “如何?怎的這副鬼樣子,舅兄怎麽說?”孫枚連連喝問。

  “主人,舅爺鏢局中,沒人了,連個活物都沒了,嗚嗚嗚”那小廝終於忍耐不住,哭出聲來。

  孫枚踉蹌幾步,眼睛望向了桌案上擺著的兩份案卷。

  一封調令,是洛陽通商府下發的,令他等到新任郎中來之後,返回洛陽中樞任職。

  另外一封,是密信,這信沒有落款具名,不知是哪裏來的,裏頭隻有寥寥一句。

  “貪墨事發,速逃,新官到時,丟命之日”

  孫枚有貪墨之事,但他膽子小,做局周全,是與他那開鏢局的舅兄合夥,用的是官賊勾結的路數,他負責削弱解運的護衛,透露解運路線,他舅兄糾集強人攔路,事後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分贓,至於罪過,自然是負責解運的官差背了起來,順順當當抹平。

  他起初並不相信事情敗露,派人去問舅兄,若是沒有旁的知情人,便可以不用理睬這封恐嚇信,大搖大擺繼續做他的官。

  眼下,舅兄家也遭了不測,顯然,這封信所言,並不虛假。

  “耽擱不得,耽擱不得,速逃,速逃……”孫枚亡魂大冒,奔回後院,收拾了細軟,令府中管事將衙門裏的公帑財貨席卷一空,當夜便逃出了汴州城。

  兩日後,新任汴州通商府郎中來就任,卻發現,已是人去樓空,財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