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花謝花飛(二十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481
  南陽王府,換上了魏王府的牌匾。

  太子禮治喪,不僅是內侍省和宗正寺要操持,春官衙門也要參與安排禮製。

  儀仗禮官,宦官宮娥,管事仆役,往來穿梭,加上趕來吊祭致哀的宗親舊友,魏王府治喪場麵盛大至極,武承嗣備極哀榮,引得來賓看客,嘖嘖讚歎。

  美中不足的是,魏王府因此變得擁擠不堪。

  這才有人注意到,這處府邸的規製,卻非一品親王,連從一品的郡王也夠不上,隻是個另辟了兩處院落的三進大宅罷了,神都的豪商大賈,居所都比這裏寬敞。

  若是傳聞不假,這處宅邸,應當是武延基與胞弟武延秀關係惡化,憤然自魏王府出走之時,權策饋贈的。

  想到這裏,來賓看客們,不自覺降低了聲調。

  這段時日,朝中風雷大作。

  天官尚書宗秦客臨川王武嗣宗等人打頭,秋官侍郎王同皎洛陽府尹韋汛等人為側翼,加上大批的緋袍郎官司官,蜂擁而上,矛頭直指權策。

  有的彈劾權策擅作威福,濫權無度,以外藩歸於自家,有的彈劾權策籠絡結親外藩,居心不軌,還有的幹脆就搬出了陰謀論,直言沒廬氏協爾在宴會上選擇武崇敏共舞,是受到脅迫威逼的結果,有失公正。

  風暴之中,上官婉兒的處置顯示出高超的藝術,將浩如煙海的彈劾奏本整理出來,以題名記檔方式,登記造冊,不分巨細,形成題本,每日在武後處置完旁的政務之後,再上呈禦覽,奏本原件,則不予上呈。

  武後每每隻是閱覽,並沒有隻言片語流出。

  如此處置,卻是意味深長,各有解讀。

  在武三思等人眼中,是上官婉兒為他們保駕護航,將所有彈章都一一傳達,武後閱覽完政務,正是疲憊匱乏之事,聽了這些彈劾的糟心事,定對權策不利。

  在權策身邊重臣看來,上官婉兒將奏本變成題本,是有意識地大事化小,畢竟從體量上看,一紙題本比連篇累牘的奏疏衝擊力要小得多,而且在武後疲憊之際上呈,定也無心顧及細節,隻能觀其大略,對權策是有利的。

  朝野議論紛紛,奏疏花樣翻新,各方暗流湧動,龐大的政治壓力盤旋在神都上空,哪怕置身事外的權貴和臣僚,也不敢掉以輕心,每日裏過的戰戰兢兢,能不言則不言,能不動便不動,家中的貴公子和豪奴,都嚴厲約束,不得在外張揚,生怕一個不慎,遭了誰家算計。

  如此一來,神都的治安倒是好了許多,頃刻間變得乾坤朗朗。

  另外一邊,被彈劾成篩子的權策,毫無動靜,不僅是他,他身邊森森黨羽,隻有太平公主第一時間發作,天官侍郎岑羲出麵,炮製了個當街行凶,致人死命的罪過,將武崇訓弄進了洛陽府大獄。

  武三思等人如臨大敵,奔走串聯,嚴防死守,卻不料,太平公主隨後便偃旗息鼓,連洛陽府尹韋汛,強行將武崇訓釋放,也沒有理會。

  無數雙好奇的眼睛,緊張地盯著權策一方,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不懂行的,關注著新安縣公府和太平公主府,隻看到門庭冷落,鞍馬稀疏,便覺得這一局權右相怕是要禍事,支應不住梁王府和東宮,還有上官婉兒的破天荒聯手。

  懂行一些的,曉得早早關注少府監令鄭重禦史大夫葛繪,還有兩位地官侍郎,張柬之和姚崇的府邸,事發之時,人流如織,燈火經夜不息,兩日之後,便歸於沉寂。

  有人一頭霧水,覺得這般作派實在詭異,也有人暗暗心驚,不論此役戰果如何,權右相麾下人馬,能飛速聚合,又能緊密團結一致,這般掌控力度,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須知,這是在波譎雲詭的朝堂,而非令行禁止的戰陣,朝臣更不是衝鋒陷陣的大頭兵,而是九曲十八彎,各懷機心,朝秦暮楚,趨炎附勢,三姓家奴如李嶠,無恥忘恩如宋之問之流,並不鮮見。

  權策在風雨飄搖之際,他的黨羽無人觀望,無人避事,反倒競相踴躍,幾個親信的中心人物,折衝樽俎也是極為熟稔,偌大聲勢,說按下就按下,無一人擅動。

  “根基已然穩固,起伏都在彈指間,誰能奈何?”

  有人看得透徹,不免晦澀地感慨幾句。

  “右相到”

  唱名的門房,聲音都有些發抖,喊到高處,不期然破了音。

  鬧哄哄的魏王府,像是有人按了休止符,所有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

  “放肆”薛用拎著馬鞭厲聲嗬斥。

  權策下了他的親王車駕,門前一群人堵在前頭,無法前行,擺手止住薛用要抽人的動作,微微一笑,和聲打著商量,“諸位,本相來吊祭舉哀,還請行個方便如何?”

  眾人瞬間活了過來,避道的避道,跪拜的跪拜,驚呼聲不絕於耳,權策前行之路上,登時空無一人。

  權策嗬嗬輕笑,團團拱手致謝,邁步前行。

  君子溫潤如玉,背影挺拔如鬆,玉韞珠藏,從容安穩,令人心折,誰能想到,他的頭頂,正懸著一柄利劍?

  “拜見大兄”

  “大兄”

  入府沒片刻,武延基三兄弟便齊齊趕了出來迎接,武延基跟著妻子永泰郡主李仙蕙的稱呼,喚權策大兄,武延安和武延暉則是跟著武崇敏,總之,三人前後開口,稱呼卻是相同的。

  “有勞諸位,且請節哀”權策淡淡地拱了拱手。

  武延基三兄弟各有滋味在心頭。

  權策入得靈堂,手撚三柱清香,插在香爐中,依禮叩首。

  完成一應禮節,又衝著武延基三人點點頭,邁步而出,便要離去。

  “大兄”一聲女子輕喚傳來,卻是李仙蕙聞訊,自後院趕了出來,懷中還抱著女兒遙遙。

  權策頓步,綻開個細微的笑容,將遙遙接過,抱了抱,又還了回去。

  “大兄……”李仙蕙有幾分惶急,要說些什麽,權策抬手製止,單手負後,自顧自離去。

  魏王府的眾人都矚目在他身上,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權策車駕離去未久,宮中便有消息傳來。

  權策上了奏疏,請辭外藩事權,以權瀧在安東大都護府日久為由,請解任回京。

  同一時間,鴻臚寺卿鄧懷玉上奏請辭,鴻臚寺中有五司郎中七位主事一並請辭,這些人,都與權策千絲萬縷。

  如此一來,權策等同於一槍未開,便已棄械而降。

  震撼過去,眾人的眼光變得異樣。

  權策在重壓之下,寧願割舍重權,也不在武崇敏婚事上讓步分毫,顯然心意已定,不會讓武承嗣的所謂遺願得逞。

  重情重義之名,並不虛傳。

  相比之下,在權策送的府邸中舉哀的新科魏王武延基一家人,卻顯得狼心狗肺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