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南衙南衙(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423
  神都銅駝坊,在義陽公主府和新安縣公府所在的上林坊以南,隔洛水相望。

  兩個坊市一橋相通,走動便利,但銅駝坊的房價,要比上林坊要便宜數十倍。

  這也是右羽林衛將軍武秉德選擇在這裏安居的原因。

  他雖是皇族血脈,頂著國姓,但卻是旁支,武後登基稱帝,將近支盡數封王,她那一係的祖先祭祀,遷移到洛水旁的武氏七廟,剩下的支係留在利州,看護祖墳,除了兩個國公封號,與一般的地方大戶,並無太大異同。

  權策提攜他入京為將,是光耀門楣之事,族中傾力相助程儀,但看似豐厚的錢帛,在神都高企的房價麵前不堪一擊,銅駝坊的二進小宅院,都是權策安排人置換來的,賣給他足足打了對折,若不然,他連個立足之地都找不到。

  前段時日,兌換金銀在神都成了熱潮,從富商大賈、門閥大族,蔓延到士紳人家、庶族地主,家有餘財的,紛紛去少府監兌換,一車一車拉金銀的盛況不再,換成了挑擔,或者捧盒,少府監的態度急轉直下,院裏明明還有滿地金銀,常常拒絕兌換,驅趕前來兌換的人。

  不久前,將剩餘的金銀入倉入庫,關閉了兌換通道。

  武秉德不通經濟之道,除了俸祿,沒有旁的進項,也曾跟風生出兌換金銀牟利的想法,但卻被左羽林衛將軍權竺私底下勸阻。

  兌換金銀的熱潮過去不過大半月,市麵上金銀充斥,金銀價驟然暴跌,跌幅狂暴,去掉三成,猶自尚未見底,令他心驚肉跳,他這點家底,若是栽了進去,怕是更要拮據度日。

  沒有賠便是賺,武秉德心態極好,美滋滋地端著飯碗用午膳,胃口大開,他孤身一人在京,宅院狹小,書房又是餐廳,膳食也簡單,一盤炸鹿尾,一盤香椿魚,一缽素什錦菘菜湯,主食是蔥花蒸餅,散發著鹹香氣味。

  桌案上沒有酒,作為武將,在外頭應酬,他酒量甚豪,但在府中,能不飲,便滴酒不沾。

  相對應的,他也不好色,府中隻置了一房妾室,打理中饋庶務,並無所出。

  在神都這片弦歌繁華地,遠離酒色,沒有超凡的意誌力,是做不到的,武秉德或許缺少機謀,勇力也不出眾,在利州壓抑整個青春期,他唯獨不缺的,便是意誌力,同樣的,作為被遺忘的武家人,他對皇族殊無親近之意,他唯一效忠的,是自己的恩主權策。

  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能幫上忙的地方並不多,反倒得的恩惠要多一些,他一直耐心等著,終歸會有他的用武之地。

  “咕嘟咕嘟……”

  武秉德將偌大的湯缽舉起,將裏頭的湯倒入口中,抹了抹頷下的湯水,愜意地歎了口氣。

  侍女曉得他的習慣,上前來將盤缽一並收拾了,奉上一杯香茗,他聘請的記室,踩著時間點,抱著一遝文案進門來。

  那記室是個年長的老者,出身貧寒,科舉不第,到武秉德府上,為他料理文牘,“將軍,今兒個的公務,都是普通往來,老朽都還算能料理,這便一一道來,請將軍示下”

  武秉德擺擺手,“先生不須客套,秉德無才,偏勞先生,還請分說”

  那記室便一一翻檢文牘,先說文本內容,又說自己的處置方案。

  一個說得仔細,一個聽得認真,時不時提問一兩句,兩人處置不多的公務,沒花多少功夫,便已經完成。

  “有勞先生了”武秉德拱拱手,站起身來,像往常一樣,要親自送這記室到門外。

  老記室也跟著站起身,卻沒有邁步的意思,躊躇良久,又四下裏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將軍明鑒,老朽不過謀求稻糧,寒酸養家,不是招惹閑事的,今日早間,老朽前往北衙領取了將軍的公文,在其中,發現了不屬於公文的文字,若將軍無此需要,老朽就當未曾見過”

  武秉德眼睛瞪大,隱隱然有興奮之色,他這所謂的書房,外間人來人往,並不保險,“先生隨我來”

  兩進的小宅,並不大,沿著小徑疾行,到了宅子中的小馬廄,這裏在宅院最深處,養著三匹棗紅馬,甚少有人過來。

  “將軍這匹寶馬良駒,能為將軍效勞,卻是有福分”老記室誇讚了幾句,自袖口拿出一張紙,遞了過來,輕聲道,“這上頭,畫著一幅畫,將一壇寫著劍南燒春的酒漿,倒入一個大海碗,隻是這裝著劍南燒春的壇子怪異了些,像是裝藥酒的小瓶,遠處還有一扇門開著,老朽百思不得其解,將軍且收著,老朽這便告辭”

  老記室是個怕事的,出於心底良善,不忍將此事昧下,但終究不願受到牽連,健步如飛,想來不會再來點卯當差了。

  “劍南燒春”武秉德旁的沒有聽進去,但是劍南燒春卻印象深刻,那是權策的獨門商路,其中定有玄機。

  武秉德按捺住心中翻湧,強自鎮定,將紙條撕碎,拌入草料中,負手回到前院書房。

  “主人,門外來了個人,鬼鬼祟祟的,將這個東西放在門外,就跑了”門房蒼頭捧著個盒子進門來。

  打開一看,裏頭有一張紙,上麵寫著首詩詞模樣的幾句話,“我有一壇酒,足以慰風塵,今日把示君,贈飲戎行人”,落款大咧咧寫著權策二字。

  還有一個酒壇,與圖畫中一樣,是瓶子的模樣。

  “嗬嗬”武秉德擺手,令蒼頭退下。

  這壇酒到了,誰會來開門?

  沒有讓他久等,傍晚時分,一乘綠昵馬車來到門前,安樂郡主李裹兒下降。

  武秉德齊集府中上下,恭恭敬敬將李裹兒迎進府中。

  李裹兒一路皺著眉頭,以熏香錦帕掩住口鼻,顯然未曾想到,又是武家宗親,又是權策夾帶中人,武秉德會過的如此寒酸。

  “武將軍,新安縣公舉薦你擔任夏官侍郎,我聽聞你不擅文牘,讀寫尚可,難成文賦,更不用說詩詞,可能勝任?”

  “武將軍,人貴有自知之明,有些事,並非有強梁襄助,便能心想事成的,與其自取其辱,不如後退一步,東宮必有所回報”

  “武將軍,我話已至此,成與不成,你今日須與我個說法”

  ……

  李裹兒額頭青筋隱現,她迂回的、直白的,都說過了,武秉德仍舊油鹽不進,竟然麵帶笑意,斟起了酒?

  “武將軍,你也是皇族貴家子,東宮我有兩個姐姐,尚未婚嫁,若是有緣,能成佳偶也未可知”李裹兒加重了籌碼誘惑。

  武秉德舉起了杯子,聞言頓了頓,眉頭怪異的動了動。

  皇家女,嘖嘖,真當有誰稀罕不成?

  仰脖,一飲而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