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南衙南衙(六)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353
  太初宮,仙居殿。

  “啪……”

  武後將禦案上的硯台筆洗摔到地上,鼻息咻咻,眸中狠厲之色閃現,“你們,倒是都出息了”

  跪在下頭的,有皇太子李顯,安樂郡主李裹兒,洛陽府尹韋汛,還有衛尉寺少卿張易之。

  李裹兒梨花帶雨,膝行上前幾步,抽噎著辯解,“皇祖母,此事真不是裹兒所為,裹兒貪玩,喜好微服走親戚,想著去秉德將軍府中走動走動,隻是聊了幾句,秉德將軍喝了一杯酒,便吐血倒地,裹兒,裹兒真不曉得緣故”

  “親戚?你倒是走的好親戚”武後深深盯著李裹兒,眸光幽深。

  她對這個孫女兒近段時間的行蹤了如指掌,自是曉得她不知何故,疏遠了與義陽公主府那邊的往來,卻往太平公主府、韋家人府上走動勤快,甚至還去過梁王府,隻是武三思手段老到,沒有多留她,進門未幾,便巧妙送客。

  這不是個安分的。

  如此想來,瞧著邊上跪著的韋汛愈發不順眼,當即喝令,“韋汛理政無能,三番五次失職,大失朕望,拖下去杖責三十,以為警示”

  韋汛得了皮肉刑罰,反倒大鬆一口氣,一事不二罰,這一關,他又順利過了,隻要能保住官位,臀部什麽的,受點傷痛,並不打緊。

  武後發作了韋汛,又轉向一團明黃刺眼的太子李顯,“顯,你已是東宮太子,還放任子女在外串聯,是何居心?”

  李顯如遭雷擊,滿心荒謬,給裹兒不禁宮門特權,明明是武後自己的決定,反口便成了他的罪過,一個頭磕在地上,“母皇恕罪,兒臣治家不嚴,必將反思己身,嚴加管束裹兒,不奉詔旨,不得進出宮門”

  李裹兒垂著頭,淚眼迷蒙,聽到父親的話,心頭一陣悸動,本想著再求個情,畢竟在外行走,對她而言,實在太過重要,冷不防對上武後淩厲的視線,身子一縮,放棄了。

  “哼,不養兒不知父母恩,休要像朕,養出一群白眼兒狼來”

  經了李裹兒這番了無情義,唯利是圖的作為,武後對這對父女僅存的一點親情溫柔,也蕩然無存,莫名有些想念起肥胖的相王李旦來了。

  “你年歲也不小了,自今日起,罷晨昏定省,不預朝會”

  李顯身子明顯地晃了晃,張口結舌半晌,口中一度失聲,艱難吞咽了口唾沫,“兒臣遵旨”

  “退下吧”武後擺擺手,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也許是跪得太久,身子又是瘦弱,李顯起了兩次,未能站起身來,有些著急,越是著急,越是難以如願,氣喘籲籲,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禦前諸人,都看在眼中,卻無人擅動。

  李裹兒站起了身,也沒有上前攙扶父親。

  李顯定了定神,手扶著膝蓋,顫巍巍起身,一個趔趄不穩,眼看又要摔倒下去,一隻強有力的胳膊伸了過來,將他拉住。

  “多謝李監令”李顯回身一看,見是剛步入殿中的武安縣公、殿中監李笊,便點頭道謝。

  “臣不敢當”李笊利落地鬆手後撤,躬身還禮。

  李顯和李裹兒父女兩人退出大殿,武後眉眼中森然之意緩緩退去,歎口氣,“武秉德情形如何?”

  “回稟陛下,武將軍中的是芹葉鉤吻之毒,此毒取之於野芹,毒性劇烈,但有明顯異味,一般情況下,稍有警惕之心,便不會中毒,武將軍攝入量極少,隻有腸胃遭了毒藥腐蝕,並無性命之憂,但據禦醫所言,至少也要調理半載,才能複原”李笊說得很仔細。

  “武秉德也是個無腦蠢貨”武後無名火亂竄,又是叱罵了一句,“婉兒,你下去安排,將他安頓在上陽宮上清觀療養,右羽林衛將軍職司交由權竺暫攝,待他身體大好,即複原職”

  “是,臣妾這就去安排”上官婉兒知機,款步退出,臨走之際,伸臂示意,將端正站著候旨的李笊也帶了出去。

  殿中,隻剩下武後和張易之兩人。

  “我有一壇酒,足以慰風塵,哼哼,雖是東施效顰之作,卻也得了權策幾分神髓,有你這份用心,武秉德不虞有他,自覺將毒藥灌入口中,也是等閑之事”武後一邊吟誦,一邊踱步到張易之麵前,聲音輕柔,不見喜怒,“五郎,朕將控鶴府交到你手上,便是讓你爭權奪利,窩裏橫的麽?”

  “陛下,臣……”張易之百口莫辯,他控鶴府的手下,又有一個死在當街,千夫所指,都說是從武秉德府上出來的,死無對證,控鶴府才死了十六人不久,再死一人,與其承認自己掌控不力,致使屬下莫名其妙頻頻喋血,不如認下這樁難以洗刷的罪過,至少能有個強幹形象。

  “臣有罪”張易之定下了心意,雙膝跪地,深深叩頭,腦袋已經埋進了武後的裙下,嚴肅的請罪,變得有些曖昧緋色了起來。

  武後沒有動彈,凝望著他的脊背,幽幽道,“五郎,朕隻給你說一次,權策、瑤環,與你們兄弟一樣,都是朕的心腹之人,你若要在陰私之事上有所建樹,當潛心向外,為朕掃平奸佞,而不是幹擾朕的臂膀行事”

  “若再有下一次,你便與六郎一道去三教珠英館修書”

  “臣知錯”張易之索性不再掙紮,將蒙息之死也認領了下來,他有心點一點權策與謝瑤環暗通款曲,但他手中沒有實證,也不想再節外生枝。

  幾次三番,殺他的人,陷害他,權策最有嫌疑,卻也是最大的受害者,武秉德這一中毒,便不得不退出夏官侍郎之爭,這個代價不可謂不大,若是另有人在背後謀算,那麽,似乎也並不難猜度,畢竟,參與夏官侍郎爭奪的,除了他和權策,便隻有相王李旦一家。

  “好生查一查,控鶴府的人,不能白死,武秉德之事,也須有個交代”武後的話,意味深長。

  張易之心下一沉,深吸一口氣,“陛下,臣以為,珠英學士李嶠在修書館職責頗為吃重,短時間內不宜調動,權郎君久在行伍,知人善任,想必能尋得妥當人選,接任夏官侍郎一職”

  張易之說得心頭滴血,頭一次參與朝中要職的爭奪,便铩羽而歸,慘淡收場,他實在不甘。

  他得不到的,也不會讓李旦得到。

  “咯咯,朕的五郎可莫要委屈,權策行事,朕深知之,你是不會吃虧的”

  武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聲音蕩漾了起來,伸手拎著裙裾,一飄一搖,在張易之脖頸間搔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