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還君明珠(上)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3226
  如意元年臘月底,武後先是集體宴請了西域諸國、南詔諸國,東部高麗、新羅、百濟和倭國,後又單獨設宴款待吐蕃大相論欽陵,契丹酋長李盡忠,後突厥可汗默啜三人。

  權策全程陪同,武後指定了他的坐席,就在自己側後,盡顯尊崇受寵。

  宴請默啜可汗之前,朝中風雲再起,李昭德因坐隴西李氏部分成員謀反一案,被處死,宰相第一的岑長倩見勢不妙,自請出塞監軍,連春節都不過,主動避出朝堂。

  至此,包括蘇味道、格輔元、洛欽立、李昭德和岑長倩,先後有五名宰相因此次奪儲之爭或喪命,或離職,加上朝中位卑權重的來俊臣、吉頊、司馬承禎,政事堂宰相過半數遭厄,為之一空。

  武後放任武承嗣大逞威風,在他最為誌得意滿的時刻,武後卻加其特進,免常朝,這個處分,等同於批準了李昭德當日的黜退奏請,卻是在其人已經含冤入土之後才得以施行,所謂帝王心術,大抵如此詭譎無情。

  其後,武後升補內史武三思、太常卿歐陽通、秋官尚書狄仁傑為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遷給事中李嶠為侍中,以天官尚書豆盧欽望為鳳閣侍郎,以地官尚書武攸宜為鸞台侍郎,同列政事堂為相,升地官侍郎6象先為地官尚書,遷春官尚書武攸緒為天官尚書,升春官侍郎嚴善思為春官尚書,升夏官侍郎劉幽求為夏官尚書,升秋官侍郎宋璟為秋官尚書,升冬官侍郎李尚隱為冬官尚書,任太仆寺卿韓鹹為大理寺卿,補銓選郎中崔湜為太仆寺卿。

  另外,委任西羌土王、扶國公拓跋司餘為萬騎將軍,統管北衙萬騎和焰火軍。

  一番調度急如暴風驟雨,兼顧了各方利益,隻不過頗為令人回味的是,皇嗣、武承嗣的人馬都隻有一人為相,豆盧欽望和李嶠,武三思也是如此,除了自己名列宰相班席,各部尚書卻是一人都無,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的人馬各自占據兩部寺,卻是無人為相,中立勢力飛崛起,有同情皇嗣李旦的,也有武家中人,最為亮眼的,卻是權策,他的名下已有一人為相,兩人為尚書。

  武後的意圖幾乎肉眼可見,無意當儲君,無意傍儲君的,才會委以重任,此等格局,任意排列組合,都無人可攬權成勢,唯有武後可居高居中,乾綱獨斷,這個格局各取所需,安撫壓製渾然一體,如無意外,想來將會維持極長的一段時日。

  陶光園,瑤光殿。

  宮廷盛宴,地龍燒得熱氣騰騰,權策沉默著望著武後挺拔的遒頸玉背,心生歎服。

  他滿腦子政治思量,卻沒有現,在後麵,也有兩道視線在凝望著他的背影,上官婉兒癡癡望著他挺拔的脊背,淚水逆流入心,龍肝鳳髓也隻有苦澀一味,她已經知曉了武後的安排,娶一胡人女子為正室,權策問鼎帝位的可能便幾近於無,這似是一件好事,飽受猜疑的日子,她經曆過,付出了名節代價,如今郎君也將跳出來,與她的方式異曲同工,她該高興,還是該悲哀呢?

  謝瑤環的消息沒有那麽靈通,她不敢看權策的背影,卻又忍不住要去看,那個背影令她魂瑩夢牽,隻是那上頭似乎有艾薇的畫影,每每令她自慚形穢,不怪艾薇能得到心靈歸宿,她可以為他去死,自己呢,卻是日日盯梢告密,有何資格相提並論?

  酒過三巡,權策做著自己的本分,隨大流舉杯,該拜賀就拜賀,一絲不苟,毫無差池。

  默啜可汗身後,坐著那個白麵的阿史那將軍,附耳在默啜耳邊說了句什麽,默啜隻帶著半分醉意的鷹眼一輪,瞬間醉眼朦朧了,搖搖晃晃站起身,戟指權策,“陛下,久聞大周待客之禮周全,此地多有大周高官大將,王公大臣,都在臣坐席之下,那是何人,如何能位居我上?”

  武後莞爾一笑,眯著眼道,“此乃朕之外孫,吾家千裏駒,莫看他此刻乖巧,若朕是可汗,恐不願在宴席之外與他相見”

  “區區一少年,此間有他長輩,年齒大過他的也盡有,陛下恩寵太過,豈不與他招禍?”默啜顯然聽了那白麵阿史那將軍說的權策事跡,並不糾纏何處相見,反而用長幼尊卑找麻煩。

  坐在宴席下位的,是特進武承嗣,罷官免職之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此時現身人前,渾似老了十歲,聞言義正辭嚴駁斥,“自古有達者為先,豈能因年齒而定賢愚,權郎君大有本事才華,文武全才,如何不能列座你上?”

  “哦哈哈,那是最好不過,我突厥勇士,最是崇拜威猛漢子,我手下護衛三十人,權郎君任選一個,就比拳腳功夫,你打贏了,我送你一件寶物,你輸了,便乖乖到下來坐著,如何?”默啜可汗借著醉酒遮掩,更是肆無忌憚,來到殿中叉腰跳腳,不停叫囂。

  武後將權策招到身前,牽著手笑問道,“你可願意下場比試?”

  權策含笑,親昵地靠近武後跪坐下,他自是不懼比試,但是這種讓人吆喝驅趕著選豬肉的感覺,委實不爽利,“陛下,此間乃國宴,無私事,臣之個人榮辱,不值一提,不妨修正一下賭注,若臣贏了,便請後突厥歲貢駿馬三千匹入朝,若臣輸了,我願受可汗親手責罰三十脊杖,以償失禮之罪”

  武後眉頭微蹙,上官婉兒身子一抖,坐中出來不少人表示反對,聲言權策身份貴重,又是重傷初愈,不宜動武,更不宜無端受責。

  武承嗣不陰不陽地道,“權郎君一腔忠勇赤誠,諸位何苦作梗?”

  默啜可汗緊跟著一錘敲定,“一棍子,一百匹馬,你是皇帝的孫子,值這個價碼,好漢子,來挑你的對手……”

  “可汗且慢”白麵阿史那將軍攔下了,然後是一段語極快的突厥語對話,默啜可汗顯然拗不過自己的手下將領,氣咻咻點頭允許,一屁股坐在坐榻上,舉杯就是一通牛飲,絡腮胡子上酒漿淋漓。

  權策神色一整,將衣襟下擺塞進了玉帶之中,闊步昂昂走下禦座高台,氣勢為之大變。

  他與自己的對手正麵相對,雖知道她是個女子,很可能就是默啜的掌上明珠,卻也絲毫不曾小看。

  權策禮讓一下,示意對方先出招,阿史那將軍仰著下巴,高傲拒絕,權策便虛出一招,待她反擊之後,才退後一步,開始迎戰。

  雙臂甫一相撞,權策更加謹慎,數年來,他練武強身從不間斷,這阿史那將軍的力道,竟與他相差無幾。

  拳來腳往數十個回合,兩人旗鼓相當,權策傷口迸裂,浸出殷殷血跡,動作雖有所遲緩,力道也不夠大,輔之以腳下動作,卻能保持不落下風。

  權策試探著改變了策略,以旋繞和身形移動大開大闔,尋找一擊製敵的方法,衣擺如同睡蓮款款擺動,阿史那將軍明顯始料未及,麵對權策刁鑽的一拳,隻來得及轉過一半身體,眼看就要挨上一拳。

  機會的確很好,可惜權策卻打不下去,因為對麵轉身一半的阿史那將軍,暴露出的部位是胸前,權策收回拳頭,擰身緩過攻勢,阿史那將軍卻老實不客氣,順勢伸腳一踢,將權策踢翻在地。

  天藍的地毯上,他身軀滾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

  眾朝臣蜂擁而出,將他扶起。

  權策衝默啜拱拱手,“可汗,在下輸了,請行刑”

  阿史那將軍卻騰騰幾大步走上前,大聲道,“權策,你有傷在身,還能迎戰,也敢認輸,我敬佩你,但你不是個真正的好漢子,為了勝利,好漢子可以不惜代價,你卻因為……放棄了勝利的機會,我看不起你”

  權策笑笑,“阿史那將軍所言極是,心有顧忌,終難成大事,但人生天地間,無人是赤條條的,有些事情道理牽掛羈絆,能讓我們變得更強,若我再強一些,不管如何,都可以贏你的,所以,阿史那將軍,我還是輸了”

  阿史那將軍眼睛眨了眨,似是覺得新奇,靠近過來,壓低聲音道,“你識破了我,為何還迎戰?輸給女人,不是更羞恥嗎?”

  權策怪異的看了她一眼,不予搭話,請君暫看禦座上,著鳳袍統天下者,還不是個女人,誰又能贏過她分毫?

  兩人耽擱這一小會兒,武後已降階而下,權策輸了,她卻不覺得丟臉,權策有傷在身,有獲勝的機會卻不知為何放棄了,她相信權策自有道理,這小東西行事,總有一股子俠氣蕩氣回腸,她將權策拉到身前,看了良久,輕聲問,“可行?”

  權策躬身點頭。

  武後撫了撫他的臉頰,又猝然轉身拂袖而去,“可汗請行刑”

  條凳梃杖齊備,權策解去上衣衣衫,伏身在條凳上,穿衣不顯,此刻滿身雄健氣息鋪麵而來,大殿裏的熱氣似乎更甚三分。

  “啪啪……”

  脊杖聲起,權策新舊傷痕相加,嘔血當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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