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殺而殺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375
  轉任鴻臚寺少卿的製令很快明發,身體也有了起色,權策本打算返回府邸,武後不許,令其在上陽宮休養數日。

  太平公主偶爾會來探望,見他情緒低落,便邀他一同欣賞曲藝表演,她偏好特別,不喜歌聲,嫌棄媚俗,不喜舞蹈,嫌棄鬧騰,甚至不喜多種樂器一同演奏,覺得嘈雜,因而她請權策欣賞的曲藝,多是一種樂器演奏的純音樂。

  “大郎,怎的還是無精打采,可是這曲子太素淡,不對你胃口?”太平公主斜昵他一眼,不待他回答,輕笑兩聲,“嗬嗬,我倒忘了,大郎現下雖乖巧,卻也是風月常客,喜好些浮豔曲調,也是自然”

  即便如此,太平公主並無意改弦更張,繼續聽著一支橫笛,吹奏渺遠之聲。

  權策無言,呆呆地看著她,一時間百感交集。

  武後交代他的一樁事,就是要讓芮萊夫人自武攸暨身邊消失,且要讓武攸暨死心,這個安排,雖未明言要殺掉芮萊夫人,卻也是不殺而殺,至少要讓武攸暨確信,芮萊夫人已死。

  他早知此事無可避免,早先曾為自己隻能坐視無法援手而自責,卻未料到,轉眼間,這個任務,就落在了自己頭上,令他焦灼萬分。

  麗景門刑具花樣百出,不過是短時間折磨,武後輕輕一句話,卻將他的心神一並吊起來鞭打,一打,就是一生。

  “大郎?”太平公主嗔怪地喚他一聲,被他直勾勾盯著看,感覺頗為怪異,“若是實在不喜,便自去園中遊玩,隻是你身體尚未康複,不可騎馬”

  權策回過神,想了想才說道,“公主,此曲淡雅,臣並非不喜,隻是偶然有段音律在腦中回環,隻恨對音律之事一竅不通,難以譜寫,是以煩惱”

  “哦?你且說來聽聽,我也頗識音律,若果真可取,我代你譜出,也未嚐不可”太平公主來了興趣,屏退幾名樂師,坐到權策對麵,聽他哼哼唧唧,一開始覺得可笑,細聽之下,頗有一些章法,便耐下心思,琢磨著宮商角徵羽。

  吉他的音調譜寫成古代的曲譜,並不能一蹴而就,忙了大半個時辰,還隻是粗陋的半成品,太平公主並不急躁,頗有成就感,“待來日請些大家來打磨一番,對了,武侍郎對音律頗有心得,也請他來參詳”

  權策聽到了最不想聽到的名字,心裏猛地一揪。

  太平公主並未察覺有異,繼續品評,“此曲前半段平和歡快,有些纏綿之意,轉折後悲切傷感已極,沉沉濃鬱,感人肺腑”

  “公主……”權策開口就被打斷,太平公主有些嗔怒地瞪他一眼,“你我並非外人,喚我一聲姨母便可”

  “是,姨母”權策順當改口,“不知你可曾聽說過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傳奇故事?”

  “自然聽過,化蝶嘛,你是說……”太平公主瞪大了眼睛,返過身去細細品味自己寫下的曲譜,“果然如此,倒不用再請人打磨了”拎起筆,在紙上勾勾畫畫,全神貫注。

  權策失笑,等到她停頓的間隙,連忙湊上前問道,“姨母,不知,您對故事裏的馬文才,作何評價?”

  太平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戲謔道,“生在貴胄家,自是人上人,你若是有心儀女子,求而不得,姨母可為你作主取來,嗯?”

  “沒有,沒有”權策搖手否認,心中一點星火熄滅,再無一絲僥幸。

  上陽宮待了七日,太平公主忙於曲譜,沒再搭理他,他則苦心思索,當如何行事,才能最大限度不傷人心,朦朧間有了些打算。

  回到義陽公主府,先去拜見母親,義陽公主少不得摟著他,又是一番哭天抹淚,權竺還好,五歲孩童胖了一圈兒,壯實得緊,見到權策歸來,黏上來扭皮糖,一口一個大兄,憨實可愛。

  權籮卻不然,旬月有餘不得見,她已經不認得這個自稱大兄的人了,一衝她伸手,還未碰到,便咧開嘴尖聲大哭,待手縮回去,立刻雲開霧散,自顧自把玩手中珊瑚珠,這東西還是權策送予她的,臭丫頭卻是認東西不認人,惹得權策生了好一番悶氣。

  義陽公主命人將芙蕖也叫了來,一道用了午膳,看席間互動,這段時日共渡難關,芙蕖已然得到義陽公主的認可,許多府中瑣事,也交由她操持,權籮用午膳也是芙蕖抱著喂食,小丫頭用膳的時候,乖巧得很,隻管張著紅潤小嘴兒,喂啥吃啥。

  權策陪著家人熱鬧了一陣,心中疑團始終未解,他回府來,父親權毅不見蹤影,見母親沒有提及的意思,他也不敢問。

  “大郎,鄭郎君、大盧郎君、韓郎君、崔學士、杜給事中、李少監等人過府拜望”門房通傳聲從門外傳來。

  “你先去忙,莫要累著”義陽公主放行,芙蕖起身給他理了理衣襟,翹著腳目送他遠去,義陽公主看在眼裏,心中五味雜陳。

  來拜訪的賓客都是知交好友,並不拘泥,見他全須全尾,也就放了心,都沒有逗留,中途翰林院的宋之問,起居郎張說這些往日同僚也前來探望,新任鴻臚寺卿豆盧欽望也派了人上門,慰問一二,敦促他盡早履職。

  一直忙活到黃昏時分,才得清淨,回轉未名小院兒,便拉著芙蕖去了書房。

  “郎君”豈料,芙蕖比他更急,乳燕投林,將他抱得緊緊地,臉頰廝磨著他的脖頸,淚滴冰涼,口中呢喃,“你嚇死奴奴了,嚇死奴奴了”

  權策將她攔腰抱起,放在自己大腿上,交頸相擁,“芙蕖,今日未見到父親,他不在府裏?”

  “說來很奇怪的”芙蕖立刻抬起頭,“駙馬才休養好一點,就外出了一趟,沒有帶人,回來就又病倒了,病得很嚴重,神識都不清醒了,好一些後,就不肯在府裏住,去了兩百裏外的嵩山中嶽觀靜養”

  權策蹙眉思索,猛然間想到了什麽,腦子一懵,緩緩轉過頭來,啞聲吩咐,“芙蕖,你安排下去,自今日起,未名院中不得見鮮亮顏色,給我換套素淡的衣服,對外就說我死裏逃生,要還願,不事奢侈”

  芙蕖乖巧點頭,什麽都沒問,出去張羅去了。

  權策胳膊肘撐在桌案上,雙手蒙住了臉,帝王要殺人,更要誅心,父親的外室,和那個已經八歲的庶出兄弟,怕是沒了。

  權策有一些悲傷,更多是恐懼。

  大唐,是個氣吞山河,雍容磅礴的朝代,但榮光隻屬於極少數人,大多數人仍舊是苟且著,難堪著。

  誰又知道他還能活多久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