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金花銀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2-02-22 18:10      字數:2590
  “李長庚這個殺才,又上疏彈劾本官了?”

  曹化淳拿著一本從京城快馬寄來的信,皺著眉頭不悅的說道,粗獷的臉上雖然撲了粉,但依舊難掩黑黝黝的膚色,他在南京守皇陵的十來年裏吃盡了苦頭,這身黑黑的皮膚就是苦難的明證,無論如何也改變不過來了。

  司禮監隨堂太監方正化站在他的跟前,義憤填膺:“這人實在不地道,大人又不是魏忠賢一黨的,當年也和李長庚一樣挨過整,同為一類,他怎麽就老是尋大人的茬呢?大人對這些文官一向交好,這又何必呢?”

  曹化淳哼了一聲,揚揚手裏的告密信:“他們是被我們這樣的內臣整怕了,所以見不得我們得些恩寵,擔心皇上信任我們,又會給他們下絆子。”

  “大人不能就這麽看著,得想轍啊。”方正化焦急道:“不如寫封上疏向皇上辯解辯解吧。”

  “不用了,皇上睿智如斯,怎麽會輕信幾個腐儒的中傷?”曹化淳並不擔心,拿起手邊的火折子,迎風一晃燃起火苗來,燒了那封信:“再說我們出來這麽些日子,每個月都會詳細的向皇上寫信說明做了些什麽事,我是不是忠心,皇上一清二楚,輪不到李長庚這類狗東西離間!”

  方正化看著那封從通政司傳來的迷信化成飛灰,仍然心有餘悸,道:“李長庚是戶部尚書,不是一般人,他的話皇上要信幾分,若是說得多了,怕對大人不利啊。”

  “正是因為他是戶部尚書,掌國庫稅厘的,我才不怕他。”曹化淳反而笑起來:“你難道忘了,我們此行出來,頭一樁的大事是什麽?”

  “是為皇上充沛內庫,開拓新的金花銀渠道。”方正化稍一琢磨,立刻眉開眼笑:“我明白了,如今國庫空虛,李長庚三天兩頭的要皇上開內庫充軍費,皇上看他如同看瘟神,這時候他來中傷為皇上賺錢的曹大人,不是自尋倒黴嗎?皇上一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正是如此,你跟我這麽久,終於變得聰明了。”曹化淳滿意的看看方正化,大笑數聲:“李長庚彈劾我在江南搜羅民脂民膏,中飽私囊,殊不知這是皇上授意的,即使中飽私囊也是皇上的私囊,我有上諭在手,怕他何來?哈哈哈!”

  “哈哈哈,既然如此,李長庚這廝也蹦躂不了多久了。”方正化跟著嘿嘿的笑,兩人因迷信而變得抑鬱的心情瞬間轉為愉悅爽快。

  “好了,這些事不用管,我們該管正事了。”曹化淳正色道:“明日就能到達福州城,熊文燦早上就派人到閩清來請安了,這人倒是懂事,送了不少東西來吧?”

  “是,這是禮單。”方正化早有準備,從懷裏摸出一摞紙來,上頭密密麻麻全是禮物的明細,他喜滋滋的道:“福建真是富庶,送的東西比別的巡撫都要貴重。”

  曹化淳見過大世麵,對那張禮單隻是草草的掃了幾眼,就移開視線:“東西送得多並不表示就歡迎我們,這幫文官笑裏藏刀的把戲玩得溜溜熟,我們是在找茬的,可得多個心眼。”

  “曹大人說的是。”方正化收好單子,道:“隻是我們到了地兒,怎麽著手,還請大人先說個方略來,我等下麵的人也好心中有數。”

  “有什麽方略?”曹化淳漫不經心的開始挑手指尖上的倒刺:“查熊文燦還用方略嗎?他那屁股上不用摸都全是屎。”

  “大人的意思是……”方正化試探的問:“還是用老辦法?先尋幾個苦主,然後拿著證據上門叱問拿口供?”

  “哎~,不能這樣。”曹化淳隨口道:“那樣做會打草驚蛇。把那澎湖遊擊聶塵逼反了怎麽辦?”

  “哦。”方正化迷惘了。

  “明日到了福州,先主動上門拜望熊文燦,姿態做足。”曹化淳把手指頭伸縮幾下,很滿意沒了倒刺的舒服勁兒:“這種事兒得慢慢來,再說了,京裏那幾位大人的意思,並不是要現世報,他們想謀的不光是搬幾個人下台,還想取整個福建的海上生意。”

  “這可不好辦。”方正化皺眉:“如今誰不知道海上是那聶塵說了算,要想斷他的根談何容易?再說若不能解決掉他,對京裏那幾位大人怎麽交代?我們可是收了錢的。”

  “方大人呐,我剛剛還在說你聰明,怎麽現在就糊塗了?”曹化淳嗤了一聲道:“我答應他們要怎麽做了嗎?本官隻是答應他們,把熊文燦從福建巡撫的任上調走,將聶塵的水師弄到北方去,何曾答應過要做其他的了?他們想謀其他的,自己去弄,能不能做到看他們本事,我們何必去參合其中與人不死不休?”

  “這……”方正化的眼神更加迷離了,他不大明白:“這有什麽區別嗎?”

  “區別大了。”曹化淳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催促他道:“你若想不明白,就別想了,去準備行李,我們趁上午天氣好就走,晚上能到順江直到白沙驛,免得誤了時辰趕夜路。”

  方正化諾諾有聲,忙躬身退下去忙碌了。

  距離福建千裏之外,大明九邊之一的延綏鎮。

  三邊總督洪承疇坐鎮慶陽,指揮延綏巡撫陳奇瑜、鄖陽巡撫盧象升等地方大員及麾下各路總兵,千軍萬馬縱橫黃土地,與西北多如牛毛的流賊混戰一片,雙方像漫堤的黃河水和堵漏的山石,敵我交錯、你進我退。

  李自成、張獻忠夾在在上千號的流賊頭目之中,在官軍的縫隙裏穿梭,從陝西到四川、湖廣,小半個中國都是戰場,魚米之鄉生靈塗炭,比起旱災、賊災、兵災更甚的人禍,在大明腹地肆虐不休。

  從大明九邊往北,遼闊的蒙古草原上。

  察哈爾部的林丹汗騎在馬背上,帶領千騎,亡命於青海。

  在他身後,後金的大軍緊緊追趕,最危急的時候,林丹汗身邊隻有百人追隨,生命仿佛像草原上被勁風吹動的草根,搖搖欲滅。

  作為黃金家族的繼承人,林丹汗的失敗幾乎肉眼可見,騎在牆頭上的蒙古各部很容易的就認清了形勢,當皇太極的隊伍從他們的領地邊馳騁而過時,應該依附誰傻子都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整個漠南,後金通過殺戮、征服和聯姻,控製了原本屬於鐵木真子孫的人民和土地,努爾哈赤在黃泉之下一定把成吉思汗嘲笑得一文不值。

  山海關外,薊遼總督傅宗龍屹立在寧遠城頭,遙望濃霧滾滾的遠方,他早已得知後金出兵蒙古的消息,沈陽空虛,心裏不是沒有什麽想法,但孫承宗大淩河之戰失敗後黯然罷官的下場讓他不敢妄動,大淩河城屍骨曆曆,血猶未幹,大明精銳盡折在那裏,他手裏再也沒有一支野戰之兵。

  霧茫茫,心戚戚,傅宗龍搖擺不定,最終長歎一聲,什麽也沒有做。

  北京城內武英殿,秉燭披衣,徹夜批閱奏折的崇禎帝濃眉緊鎖,那張年輕的臉上早早的布上了魚尾紋,夜深人靜,唯有他時不時暴怒之際砸響禦桌的響聲震懾大殿。

  東江鎮廣鹿島上,副總兵尚可喜在密謀,複雜的形勢讓他對自己留在大明的前途毫無信心,他想投奔後金。

  南方的江浙,和風細雨,一如往常。

  各處勾欄酒肆中,鶯歌燕舞,人群流連往返,繁華依舊。

  崇禎六年的大明,波瀾壯闊,人物燦爛,星辰明滅,那條從兩百多年前延續下來的氣運,卻漸漸的開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