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這是一盤棋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10-15 17:32      字數:3872
  從雞籠港往西走十五裏,有一片廣袤的海灘,海灘背山麵海,藏著一處小小港灣,砂礫細而白,港灣深而闊,能容納幾百石的大海船可以自由出入,是緊靠雞籠港的有一處深水良港,隻不過稍微小了一點。

  幾年以前,這邊無路可通,除了一些漁民偶爾來這邊避風,尋常人跡罕至,非常的荒蕪,不過現如今,這裏卻大大的變了樣。

  沿著海灘,一排草棚子拔地而起,荒涼之氣再無影蹤,一水的高大梁柱撐地,厚厚的茅草遮頂,上麵有掾木壓實,颶風不能摧之,海潮不能淹之。

  裏麵是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木匠們帶著機靈的徒弟,將一根根原木刨枝去葉,用大鋸鋸成造船使用的木板,一塊塊的標上記號,按照不同的尺寸碼好。漆工緊接著給每一塊木板上漆刷油,搬到陽光底下曬幹,要想讓海船在鹹水中泡的長久一點,這些工序是免不了的。

  草棚子外頭,沿著海灘鋪開了十餘處工地,幾座巨型船塢橫在其中,工地上搭滿了竹製腳手架,數不清的匠人螞蟻一樣攀附在上麵,一條條或成形,或不成形的大船躺在腳手架當中,這些龐然大物每一條都有大號福船的規模,光是那些用幾根巨木拚接而成的桅杆,就有八接之長。

  最外側的一條船,已經接近完工,漂亮的圓弧造型和高大的尾樓、尖銳的船首一齊構成了船身外貌,船體高大,桐油在太陽底下反射著耀目的光,桅杆已經固定在龍骨上,船板業已裝好,幾十個工匠忙忙碌碌的正在做最後的掃尾工程,緊靠這條船的岸邊,一群健壯婦人正在仔細的縫製幾麵大得堪比一個羽毛球場的船帆,帆用的黑色帆布,中間繡有一個巨大的白色骷髏頭。

  “聶老弟,這是雞籠船廠造出的第六條專門戰船,是不是要按照慣例,要在船頭摔壇女兒紅?”顏思齊站在岸上,興奮的遙望這條巨艦,眼珠子都在笑,仿佛看著一個黃花大閨女即將出嫁:“還有,這條船要配屬給誰?倭國那邊可好久沒有新船入列了。”

  聶塵站在他前麵一步的距離上,凝視著明天就可以下水的新船,眼眸深邃,海風將他的棉布衣袍吹得獵獵作響,束發的白色絲帶在空中狂舞:“不急,這條船得配給馬尼拉那邊,楊天生要應付紅毛鬼,手頭沒有利器大艦可不行,你就別想了。”

  顏思齊頓時急了,道:“啊?又配給楊獨眼?全給他了,我那邊怎麽辦?”

  “倭國方向,沒有成規模的海上敵手,你和洪旭現有的船隊完全能應付,就不要湊熱鬧了。”聶塵安慰他,接著畫了個餅:“你想要新船,不急,快了。”

  “有多快?”顏思齊追問。

  “等楊天生的壓力小點了,就給你造。”聶塵的回答兜頭澆滅了顏思齊的希望。

  “他那邊的壓力怎麽小得下來?”顏思齊怒了:“龍頭你不能這麽偏心眼。”

  “顏老大你別急,你想要新船,我們都想要新船,可得分個輕重緩急。”施大喧勸他道:“商行要壟斷南洋的香料生意,楊天生用白手去壟斷可不行,龍頭說得對,隻要他那邊穩定了,還愁沒錢嗎?有了錢,就能擴大船廠規模,建立第二家船廠也是可以的,到時候船多得你用不過來。”

  “是啊,南邊新城,我們正在建設第二家船廠,從南洋運鐵力木過去比運到雞籠要縮短幾百裏路程,效率更高,隻要人手足夠,你想要多少船都可以,不要急在一時。”聶塵笑道,回頭看顏思齊:“話說回來,船政學堂進行得如何了?沒有合格的船老大和水手,船再多你也開不走。”

  “第一期學員下個月就可以畢業了,這幫兔崽子,一個個懶得很,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們教出來。”顏思齊不情不願的答道,貌似對沒有得到船心存不滿:“到時候先讓他們上船去實習,跑跑遠洋,三個月後優勝劣汰的人才能操舟,從二副做起。”

  “哪裏是他們懶,是你太嚴格了。”施大喧擠眉弄眼:“一天天不亮就把人攆起來了,星星不滿天不準回宿舍,這樣子操練鐵人也會累。”

  “施大喧你小子是不是因為我把你兒子練苦了,在這裏告龍頭的狀?”顏思齊斜眼看他。

  施大喧嘿嘿的笑:“我家那小子耐操,不怕苦,就怕顏老大你不認真教。”

  顏思齊哼了一聲,悶聲道:“施琅這小子天資高,生來就是上船的人,尋常人爬桅杆起碼要十個呼吸,你家孩子六個呼吸就上去了,靈活像個猴子,跟他爹一樣。”

  施大喧哈哈大笑:“顏老大你誇獎了,他若有他爹一半功力,五個呼吸就能上去。”

  兩人笑罵吵鬧,聶塵插了一句:“施琅這孩子,除了進船政學堂學操舟,學業也不能耽誤了,等明年,送他去講武堂,該學學武備和文科了。”

  施大喧忙道:“龍頭,這兔崽子一讀書就打瞌睡,不是塊念書的料,我擔心他要辜負你的期望。”

  “還沒學呢,怎麽知道不行?”聶塵笑道:“有些東西,不學就要走歪路。”

  “歪路?”施大喧愣了,想了想急道:“龍頭,這崽子是不是闖了什麽禍?我回去揍他!”

  “沒有,別多心,我隻是說說罷了。”聶塵拍拍他的肩:“孩子的教育得從小抓起,特別是孝心,不止是對父母,還要對國家。”

  施大喧聽得兩眼發直,他弄不明白聶塵到底在說啥,琢磨了一陣暗想:“龍頭是不是怪我沒孝敬他?得了,過兩天就把前段時間弄到手的那兩個色目女人給他偷偷送去,荷葉和明月兩個小姑娘天天把龍頭盯得很緊,龍頭一定是不敢找外麵的女人以至於情緒失調,是了是了,一定是這個意思,他在暗示我,不能拖,遲了龍頭年輕氣盛,會憋壞了身子,晚上就偷偷送過去。”

  想到這裏,施大喧自以為自己找到了竅門,拍著胸脯道:“龍頭放心,孝心這東西我們施家最不缺了,你放心,我保證忠孝兩全!”

  三人又邊說話邊圍觀造船,等了一陣,一匹快馬從遠處疾馳而來,煙塵漫天,三個人隔得老遠就看到了。

  “一定是福建來的急信。”顏思齊篤定的說道:“這幾天天天來。”

  果然,馬上騎士遠遠認準了聶塵的身影,直接奔到三人近前,滾鞍下馬,單膝跪地呈上一個蠟丸竹筒。

  聶塵接了,眼看封漆無恙,拆開了取出裏麵卷成一團的信紙,展開就看。

  施大喧滿心瘙癢,好幾次想探頭去看上麵寫的啥,卻又不敢,急得抓耳搔腮。顏思齊就沉穩很多,雖然心知福建正在發生事情,但能忍住沉默不語,還調轉目光去看造船工地。

  “鄭芝龍這小子,花了我們不少錢呐。”過了一陣,聶塵看完了信,用開玩笑的口氣揶揄道:“他收買了熊文燦。”

  “熊文燦不是巡撫嗎?還用收買?”顏思齊大嘴一咧:“我們幫他賑災,已經幫了他大忙,出這點小事,用得著花錢收買他嗎?若是這小子識相點,就應該主動幫我們處理。”

  “話不能這麽說,葉家樹大根深,熊文燦惹不起。”聶塵搖搖頭,把信揣進袖袋中:“他現在官還小,等他長大一點,才能幫得上我們的忙。”

  “龍頭,這樣劃得來嗎?”施大喧也跟著搖頭:“夷州這地方不錯,我們是做海商的,應該盯著南洋那邊和倭國方向,大明朝的生意我們讓那些分號去料理就得了,何必花心思去籠絡大明的官呢?”

  “因為我們始終是大明的人。”聶塵看著他,語氣低沉:“就算我們在外頭風生水起,根,始終在大明,等我們老了,終究要回歸老家的。不先把養老的地方照看好,以後若是被人打爛了,怎麽辦?”

  “爛?打爛?”顏思齊和施大喧異口同聲:“誰打爛?”

  “現在還沒到時候,不過若是到了時候,就晚了,所以要未雨綢繆。”聶塵語焉不詳,輕輕帶過:“我讓鄭芝龍去福建,一方麵是招人殖民,另一方麵,就是想在福建布局,把這一省弄成我們的地盤。”

  “好好的,去福建布局幹什麽?”施大喧想不通:“那地方山多地少,沒啥好……哎呀!”

  他話未說完,顏思齊就一巴掌拍在他頭上。

  “聶老弟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呱躁什麽?”顏思齊甕聲甕氣的道:“你在教他做事?”

  “不敢不敢。”顏思齊身材和施大喧差不多粗壯,但比他高一頭,資曆也老很多,他毆打施大喧,施大喧隻有抱頭躲閃的份。

  “尤福的事,是個意外,鄭芝龍以血腥手段報複也有些過頭,不過我喜歡。”聶塵冷笑道:“我們是海盜啊,欺負我們的人,不是找死麽?”

  “我記得你說過,殺我們的人,等於砍我們的手指頭。”顏思齊道。

  “這件事在我的預料之外,屬於節外生枝,不過卻給了我一個把熊文燦緊緊捏在手心裏的契機。”聶塵笑道:“好了,我要回去寫回信,你們忙自己的去吧。”

  聶塵朝遠處招招手,幾個披甲親衛牽來了坐騎,中華遠洋商行的四海龍頭躍身上馬,勒緊韁繩,坐騎嘶鳴一聲,載著他一溜煙的衝雞籠城方向跑去了。

  他一走,施大喧眼珠子轉了轉,跟顏思齊笑嘻嘻的說了一聲,也拔腿跑了。

  剩下顏思齊一個人呆在船廠,無趣的很,他左右轉了轉,幹脆也走了,去船政學堂折磨那幫學員去了。

  入夜,天黑時分,月上柳梢頭。

  聶塵居住的夷州軍營門口來了幾個人,全身都裹在黑色罩袍裏,鬼鬼祟祟的靠近聶塵住的院子,值守的親衛上前阻攔,一個人把頭上的罩袍取下,露出施大喧的臉。

  親衛大驚,弄不懂施老大要幹啥。

  施大喧湊過去低聲說了幾句,親衛們表情變得古怪起來,想攔,又不知道該不該攔,籌措之間,施大喧就帶著兩個黑袍人進去了。

  不消片刻,院子裏一聲驚叫,接著燈火通明,施大喧帶著兩個色目女子抱頭鼠竄而出,一直逃到院子外麵才敢停下來,院裏還有女人的罵聲不絕於耳。

  “剛才你們怎麽不告訴我荷葉和明月這兩個小妮子在裏麵守著?”施大喧氣急敗壞,頭上的罩袍被抓落,皮膚上多了幾道血痕來,他揪著親衛的衣領低吼:“這裏是龍頭的寢室,怎麽有女子在裏麵?”

  “兩位姑娘一個月前就住在這裏了。”親衛看著他臉上的傷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辛苦:“她們住在外院,說是要替龍頭洗衣做飯,一個住東廂,一個住西廂,彼此盯著,不過從不進龍頭的內院去,我們想說的,你走得太快,沒來得及開口。”

  “呸,枉我還以為龍頭寂寞,想替他排毒呢。”施大喧傷口火辣辣的痛,吃力不討好的疼比肉體的傷還令他懊惱:“沒想到有兩個黃花大閨女陪著他,我也是犯賤,這都沒弄清楚。”

  親衛們很識相的假裝沒聽見,親衛頭目還關切的問:“施老大需要金瘡藥嗎?我們有從天竺來的極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