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救急
作者:
濁酒當歌 更新:2021-06-18 18:29 字數:4033
東南亞的陽光在夏季一向熱烈而奪目,剛從地牢裏探頭出來的科恩被照耀得幾乎睜不開眼,他忙閉上眼睛,眨巴眨巴的適應了一陣,方才能看清眼前的景物。
一個小包袱劈頭蓋臉的丟過來,差點砸在他臉上,科恩忙接住,隻聽那個操著生硬荷蘭話的小個子明國人沒好氣的在說道:“拿著,跟我來!”
科恩認得他,這就是那個給自己的副官魯伊特當向導、結果把荷蘭艦隊引入聖貝納迪若海峽埋伏圈的奸細。
仇人相見,一點沒有眼紅。
科恩唯唯諾諾的答應著,老老實實的跟著郭懷一走。
一邊走,郭懷一還像科恩的爸爸一樣一邊教訓他。
“你們這些紅毛鬼,回去後要記得聶龍頭的好,若不是他開恩,怎能放你們一條命?你又怎麽能活著回去見你的親人父母?早就跟那些英國人一樣吊死了!”
他們恰巧從街上那些掛在木樁上的屍體底下走過,科恩抬頭就看到一具幹屍在頂上晃蕩,看殘餘的幾縷金發,貌似個歐洲人,嚇得他趕緊把腦袋低下,大氣不敢出。
但那熏人的屍臭,卻無法避開,順風而來,一個勁的朝鼻子裏鑽。
“聞聞,鬼佬養的紅毛鬼,死了氣味都不一樣,臭得要命。”郭懷一的教訓在繼續,他一肚子牢騷,全發在了科恩身上:“真是晦氣,你說我怎麽攤上你這趟差事?活生生的被留在馬尼拉,不能回夷州去,你們這些紅毛鬼,再不安生點,我們中華遠洋商行的大軍就打到你們老家去,燒你們的房子!”
“是、是,燒了燒了。”科恩哪裏敢忤逆他,低眉順眼的答應著,但終究按捺不住,開口小心翼翼的問道:“前幾天,葡萄牙人費爾南多告訴我,聶先生要和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進行貿易,將來明國和荷蘭會冰釋前嫌,一起賺錢,我們現在是不是去見他?”
“見什麽見?聶龍頭是你能隨便見的麽?”郭懷一沒好氣的罵道。
“不是?”科恩一怔,繼而一驚:“那……現在帶我去哪裏?”
“去哪裏?”郭懷一惡狠狠的扭頭,指著科恩手裏的包袱:“你的零碎雜物都在裏頭,當然是送你回老家了!”
回家?
科恩大喜,但是走了兩步就回過味來了,亞洲人常常把送你回老家這句話當做弄死你的意思,莫非明國人後悔了,要殺死自己?
他心中瞬間又大駭,一驚一乍之下連臉色都變了,混混僵僵的跟著郭懷一向前走,連怎麽來到碼頭上都不知道了。
楊天生等在碼頭上,看到郭懷一後頭的科恩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禁奇怪:“這個紅毛鬼怎麽了?怎麽嚇成這個樣子。”
郭懷一回頭看了看,也詫異道:“剛才還開心發笑呢,這會兒怎麽傻了?”
“至少他還活著,把這個給他看,讓他帶回去跟他的上頭商量,願不願意按照協議上的條件來,願意的話龍頭就答應跟他們合作,不願意,就等著開戰吧,這片海雖然大,沒我們紅毛鬼卻買不到一兩絲。”
楊天生冷冷的把一疊紙遞過去,郭懷一把它們轉給失魂落魄的科恩,把話翻譯了一遍,紙上都是西班牙文,不過科恩看得懂。
勉強看了幾行,科恩終於醒悟過來了,他不是很確定的看著楊天生---誰都看得出來這裏做主的是這個彪悍的獨眼大漢---激動的問:“先生,我一定忠實的把這些文件帶回去,呈交給尼德蘭執政官和議會審閱,不過作為東印度公司在東印度地區的負責人,我可以大膽的做個保證,隻要中華遠洋商行可以像承諾的那樣以合適的價格與我們開展貿易,那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的矛盾,今後貴商行能夠與東印度公司和諧的共存,一起把生意做大!這是一個雙贏的協議!”
郭懷一冷漠的看著喜不自勝的荷蘭人,稍顯惡心的把話翻譯給楊天生聽,楊天生沉吟著點點頭:“如果協議得到認真的執行,那麽我們就會對荷蘭人過往的行為既往不咎,今後都是朋友。但是有一點我要強調一下,中華遠洋商行是一家有容乃大的商行,我們的合作夥伴不止荷蘭東印度公司一家,在馬尼拉至馬六甲這條航線沿途的水域,我們不希望看到任何破壞商船來往的活動,也就是說,各種海盜行徑在這裏都是禁止的,一旦我們發現任何人膽敢以襲擊商船的方式妄圖壟斷,我們都不會答應,並且會立即停止與他們的貿易,你最好牢記這一點。”
“這……”科恩遲疑了一下,東印度是一條財源滾滾的航線,對於正在爭奪全世界財富的荷蘭來說,與其他歐洲國家分享是很難容忍的,於是他想了想,道:“其實我們荷蘭有能力全部吃下聶龍頭能提供的所有貨物,不需要其他人來幫忙,這一點我們合作的時間長了就清楚了。”
楊天生看著他,鼻孔噴了一股濁氣,嗤笑道:“紅毛鬼,你還沒搞清楚,規矩不是你們定,是我們來定,我們說怎麽樣做,你們就怎麽樣做,這不是在和你們商量,是在命令!”
他把手指在科恩的鼻子前點了點:“若是你們不同意,可以再來打一仗。”
科恩的臉,嗖的一下,變白了。
郭懷一笑著把那疊紙塞進他懷裏,將他拉到碼頭邊,指著一條揚帆待航的巴達維亞海盜船道:“這條船還給你,船上的人也是你的馬來同夥,這就走吧,要是等下聶龍頭改了主意,要把你送去挖礦,那就晚了。”
科恩苦笑一下,望望船上翹首以盼的馬來人,走了兩步,又回頭巴巴的問:“聶先生在哪裏?我可以和他見一麵嗎?”
“聶龍頭不在這裏!”郭懷一不耐煩的揮揮手,暴躁的吼道:“快走,上船去,再不走我就把你們的船換成舢板,讓你們用手劃槳回去!”
科恩立馬像個皮球,溜溜的滾到船上去了。
……
遠離馬尼拉的大海另一邊,十餘條大船劈波斬浪,航行在波濤之中,這些船吃水都很深,每一條都是滿載。
定遠號是其中最大的一條,也航行在最前麵,白帆層疊,鼓風而行。
海風正爽,烈日也被一團雲遮到了後頭,難得的碰上了一個稍微陰涼點的天氣,雖然老船工們擔憂的表示這預示著會有暴風雨來臨,但對於知道明天就會進入夷州海域的團丁們來說,並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即將上岸的喜悅衝淡了一切。
於是甲板上擠滿了年輕的漢子,他們聚集在舷牆邊,高聲談論著這一次遠行的收獲,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頭一回去那麽遠的地方,心中澎湃的激情和勝利後的獎賞令所有人都熱情高漲。
“弟兄們看起來精神很不錯。”鄭芝龍扶著舵樓的欄杆,俯瞰人頭攢動的甲板:“當年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子嗎?”
“嗤~”施大喧翻著眼皮笑道:“鄭老弟,你這麽說,我這張老臉怎麽放?你現在才二十出頭,就老氣橫秋的說當年,那我隻好躺倒棺材裏去了。”
鄭芝龍忙拉著他的手:“施老大別這麽說,你這張臉是我們這群人裏麵最英俊的,夷州的窯姐全都在誇你,說我們商行裏最出色的男子就是你了,還說你是最持久的壯男。”
“真的?她們在背後真的這麽誇我?”
“真的。”鄭芝龍舉起右手:“我從不說謊。”
“嘻嘻。”施大喧驕傲的咧嘴,旁邊的鄭莽適時的遞上一個小瓷瓶:“施老大,這是我們從馬尼拉紅毛鬼手裏繳獲的好東西,我琢磨著你合用,特地給你留著了。”
“啥玩意兒?”施大喧好奇的接過去,翻來覆去的打量,還揭開蓋子聞了聞:“好大一股酒味兒。”
“聽說這瓶子裏麵的叫神油,是紅毛鬼助興的好東西,有個馬來海盜為了保命獻出來的。”鄭莽神秘的附耳低語:“用一點,能夜禦十女!”
“這麽厲害?”施大喧兩眼放光,看看左右,把瓶子不露聲色的放進懷裏:“雖然我用不著它,但試試也無妨,咳咳,紅毛鬼的東西,不知真假,就讓我來做看看他們能搞出什麽花來。”
他囑咐鄭莽一句:“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我要用這個哦。”
“明白、明白。”鄭氏兄弟心領神會的點頭:“我們誰也不會告訴的。”
“哈哈哈。”三人相視而笑,氣氛融洽和諧。
舵樓下麵,定遠號的方形艉艙裏,是船長室的位置,按照慣例,這裏也是聶塵的住艙兼會議室。
這裏的氣氛,相比甲板上的歡樂,就要肅穆多了。
洪旭和聶塵站在那張大方桌旁邊,俯身低頭,看著桌上的大海圖。
“從這裏直航江戶,路上不耽擱的話,起碼需要一個月,畢竟有超過四千裏的路程,考慮到風向的話,時間可能還會久一點。”洪旭皺著眉頭,嚴肅的說道,那雙黝黑的大手抱著雙臂:“這是最快的速度了。”
“德川秀忠的死訊從倭國傳到夷州,再從夷州傳到馬尼拉,就算路上沒有耽擱,所有的節點都是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那這封信到我手上的時候,也過去兩個月以上了,我們再花費一個多月趕到江戶,德川秀忠已經死了超過三個月,這期間……”
洪旭抬起頭,看著聶塵把手中的那封洪升親筆寫就的急信放到桌麵上,眉頭緊鎖的說道:“會發生什麽,我們很難預估。”
洪旭看著聶塵,沒有說話,論航海,他是專家,無出其右者,論慮事,他就不敢插嘴了。
“去把鄭芝龍叫進來,還有……陳衷紀,我要開會。”聶塵的頭都沒有抬起,視線一直在海圖上巡弋,不住的代表倭國的那個小小圖標上看來看去,最後吩咐洪旭道:“還有施大喧。”
洪旭答應一聲,出去了,留下聶塵一人在房間裏。
外麵的喧囂聲穿透木頭隔板的阻攔,傳入聶塵的耳朵裏,馬尼拉勝利的歡呼沒有讓他受到感染,他手心一直按著洪升派人急送來的信封,焦慮的情緒充斥著心頭。
“倭國不能亂,也不能丟,商行有巨大的利益在那邊,平戶港每月都有銅船發往夷州,一旦德川家有風吹草動,夷州也會受到影響,無論怎麽說,必須幫德川忠長穩住權利。”
“可是……時間隔得太久了,三個月,很難說倭國會發生什麽?貿然帶大隊人馬過去,如果德川忠長已經沒事了,看到這麽多船和人,一定會心生猜忌。”
“但是不去,以德川忠長的尿性……那紈絝子弟能壓得住倭國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凶神?不可能的。”
他背著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步履深沉。
轉了半響,他的腳步終於定住了,雙手按住海圖,緊鎖的眉頭霍然展開。
這一刻房門被推開,外麵的歡呼聲猛地大了起來,施大喧風風火火的叫道:“龍頭,你叫我們來開會?”
聶塵轉過身,看著進來的三個人,這三個人瞬間就嗅到了空氣不一般的氣味,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就連嘻嘻哈哈的施大喧,也把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我們不回夷州了,直接去倭國,在江戶登陸。”聶塵的語氣很平靜,目光卻很犀利,盯著三個人動都不敢動:“德川秀忠死了,我們去幫他兒子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