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探子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6-14 16:44      字數:2888
  “哐~”

  雙桅福船接近碼頭長滿青苔的條石岸邊時,雖然水手們伸出了好幾根長長的竹篙撐住船身,但湧浪的力量在把竹篙壓成彎彎的形狀後,依然將福船重重的砸在石頭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幾個矯健的身影躍上碼頭,接住從船上甩過來的纜繩,麻溜的在係纜樁上繞了無數圈,把這條足足有三百料的大型福船,牢牢的拴在了雞籠港的碼頭上。

  跳板搭起,船上的兵丁細心的用了帶扶手的高級跳板,有五尺寬,能夠讓不通水性的北方人也能安穩的走下船去。

  沈州平穿著鮮豔的青色官袍、頭戴搖擺的烏紗帽,腳下踩著厚底薄麵官靴,在幾個親隨的護衛下,端著肚子慢慢走下了船。

  他臉上的表情,沉穩自如,一絲不苟,好似他官服補子上繡的那兩隻上下翻飛的白鷳,鎮定得如同走在自家院子裏一樣。

  幾個等候在碼頭上的人迎上去,彎腰拱手:“沈大人終於到了,一路辛苦,今日海上有風,水中有浪,大人可無礙?”

  沈州平嗬嗬一笑,拱手還禮:“文泰兄哪裏話?這點小小風浪,能奈我何?為朝廷辦事,再大的風浪都得直麵而上,豈能因風浪而頓足不前,這不是我輩風格呀,哈哈哈。”

  表字文泰的大明雞籠縣令沙舒友麵不改色,聞聲接著沈州平的話頭,也稱呼對方表字輕輕笑道:“誠秉兄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麽魄力十足。”

  沈州平上上下下的把沙舒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跟自己一樣,也穿著大明官袍,不過青色衣服的補子上繡的是溪敕,於是又大聲笑道:“文泰兄啊,你我本是同一年的舉人,又一起外放為官,這麽多年了,你看看你,還是個七品官,而我呢,雖然當初跟你一起進的福建按察使司,也一起做的經曆,可我現在已經是五品僉事了,還謀巡撫大人垂青,調到巡撫衙門裏做事,將來前途一帆風順。你窩在這海島上,教化愚民,收點賦稅,有什麽前程?等這裏事畢,我和你好好說道說道,也替你謀個前程。”

  他說話聲音大,底氣足,聽得夷州這邊的人直皺眉毛,心中不免腹誹,沙舒友卻沉得住氣,一點沒有喜怒之色,隻是淡淡一笑,轉身做了個手勢:“那我先謝謝誠秉兄了,誠秉兄這邊走,我們去衙門裏喝杯茶歇歇腳。”

  “不必了。”沈州平把下巴抬得高高:“巡撫大人催得急,本官做事又一向雷厲風行,所以衙門喝茶遲些去也可以,先去辦事吧。”

  “公文上說,沈大人此來是巡視雞籠縣貌,觀察民情,撫慰軍士,那大人先去看縣貌,還是先去撫慰軍士?”沙舒友自然按著對方說的來,他想了想,出聲問道,而且已經說到公事,他還改了稱謂,不再以平輩間的表字稱呼。

  沈州平眉頭一展,轉身指著幾個親隨挑著的幾副擔子道:“我連宣慰的東西都拿下來了,挑著它們滿城轉也費事,不如先去軍營撫慰軍士,再輕輕鬆鬆去巡城豈不快哉?”

  “大人英明。”沙舒友點頭,瞅一眼那輕飄飄的幾副擔子,沒有多說話。

  他側過頭,吩咐旁人喚來一架轎子,對沈州平道:“此去軍營尚遠,請大人上轎,我們即刻過去。”

  沈州平矜持的同意了,他登上軟轎,回頭看到沙舒友騎上了一匹馬,心中又是一陣譏笑:文臣坐轎武夫才騎馬,你在按察使司白混這麽多年了,居然落得連轎子都不坐的地步,這樣子被同僚們看到不知道多丟人,唉,沙舒友當初要是懂事一點,也不至於被發配到夷州這樣的蠻荒之地來,與海盜為伍,可惜可歎呐。

  那些挑的擔子也被放上了板車,由夷州的人推著,跟在轎子後麵走,一行人沿著碼頭旁的大道,向夷州軍營進發。

  風吹樹影動,飛鳥伴腳程。這條大道是用碎石為基、夯土為礎,修得平整結實,來往的大車絡繹不絕,道路卻絲毫沒有被碾壞破損,轎夫們走得穩當,讓轎子裏頭的沈州平愜意無比。

  “沙大人,這裏風景卻是不錯啊。”心頭舒暢的沈州平拉起軟轎的竹簾,露出半張臉來向騎行在旁邊的沙舒友笑道,一雙眼睛不停的東張西望:“海島上果然有不同的景色,你瞧那椰子林,那是福州看不到的。哦哦,你看那些岸邊的漁夫,一個個的曬得像碳一樣,哈哈哈。”

  “那是疍民,他們在打漁。”

  “哦,賤民嘛。”沈州平注意到一輛擦肩而過的大車上裝滿了貨物,苫布底下堆得山一樣高,於是佯作不經意的問道:“我聽聞夷州海運發達,剛才在碼頭上也看到海船來往多多,你是這裏知縣,可知一年稅賦有多少?”

  “不知。”沙舒友誠懇的答道:“碼頭上的賦稅歸督餉館收,我們知縣衙門隻管民政和督糧。”

  “督餉館?”沈州平更加驚奇了:“夷州還有督餉館?我怎麽不知道?”

  “是澎湖遊擊將軍設立的督餉館,與官府沒有關係,故而大人不知道。”

  “與官府沒有關係的督餉館?”沈州平怔了半響,眉頭就皺了起來:“那豈不是海梟的私產?澎湖遊擊也是朝廷軍官,怎麽能私設稅卡?這與大明律法不相容!”

  “大人誤會了,督餉館也不是澎湖遊擊將軍的私產,而是中華遠洋商行的堂口,專門負責港口收稅的。”

  “中華遠洋商行?這個我倒是聽說過,好像是福建最大的一家海商。澎湖遊擊將軍也是裏頭的大股東吧?”沈州平把整張臉都從轎子側麵的簾子下伸了出來:“那又如何?海商就能私設稅卡了嗎?你就不管管?”

  沙舒友一笑,道:“澎湖遊擊將軍聶大人還在海外公幹,等他下個月回來,你親自向他問詢便是,雞籠知縣衙門不管商稅,我不知道。”

  “哼~”沈州平看著沙舒友那張無所謂的臉,心頭就莫名的火氣,他知道沙舒友是在敷衍他,這個看起來木訥的家夥,一定也在裏頭抽成,暗中賺翻了,怪不得他寧願呆在海島上也不願意回福州。

  他咂咂嘴,正想繼續說點什麽,無意間抬頭一望,看到了一堵高牆。

  牆是包磚石砌,厚實巍然,足有三丈高低,出現在官道一側,像道…...城牆。

  “那是什麽?”沈州平驚道:“那道牆!”

  “那是雞籠城牆。”沙舒友淡定的介紹道:“沈大人,是雞籠縣城的城牆,從這裏過去,三裏地之外就是雞籠北門,這條路就是連接城門和碼頭的大路。我們等會要從城牆側麵繞過去,因為軍營在城牆那一邊。”

  “這是縣城的城牆?”沈州平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把整個腦袋都從轎子裏探了出來:“起碼有三丈高啊,都趕得上福州的城牆了!雞籠縣有這麽多錢修這麽好的城牆?”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有了。”沙舒友繼續裝無知,他的語氣很淡定:“可能因為這邊海盜多吧,世道不清淨,城牆就要修高一點。”

  “可是碼頭上那麽多商船,生意那麽紅火,還不清淨?”沈州平扭頭看著又一輛重載大車車輪仄仄的從身邊經過,上頭堆積如山的瓷器林林種種,不禁吞了一口唾沫:“這得花多少銀子?”

  “誰曉得,我不管這些的。”沙舒友的回答仿佛永遠不會有變化:“知縣衙門不管賦稅的。”

  “你……”沈州平好像吞了一隻蒼蠅,想冒火,但又不知道怎麽冒。

  隊伍繼續前進,越往前走,距離城門越近,路上的人車馬就越多,繁榮的場景幾乎讓沈州平覺得自己坐了一趟海船,現在又回到了福州。

  他的脖子伸得長長的,像近一點瞧瞧城門處的熱鬧,但轎子卻不解風情的橫著一拐,在離城門還有很遠的時候就拐上了另一條路。

  “沈大人,軍營就在前麵。”沙舒友把手裏的馬鞭朝前一指:“你來得正好,今日軍營沒有出操,在開訴苦大會,大夥都在,可以宣慰。”

  “訴苦大會?”沈州平又開眼界了,他錯愕的瞠目:“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