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大海是一個棋盤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4-15 01:18      字數:3698
  海風吹動棕櫚樹,樹影婆娑,腳下的沙子輕軟細柔,被烈日曬得暖烘烘的,光著腳踩上去格外舒坦,隔著被鞋底磨出的老繭居然有種馬殺雞的感覺。

  顏思齊就這麽把大腳板在沙子上磨來磨去,他上半身躺在樹蔭裏,隻留腳板在陽光下,又陰涼又能享受沙子按摩。

  “你能不能穿上鞋子。”邊上的鄭芝龍捂著鼻子:“很臭啊。”

  “你不懂。”顏思齊咧著牙花子:“這樣又能除腳臭又能去死皮,其樂無窮!”

  “是嗎?”鄭芝龍於是也學樣般的把鞋子脫了,一股惡臭立刻飄揚四方,把全場人都熏了個跟頭,隨即樹影下的十來個人全都跳起來奔了出去,衝到遠處哇哇作嘔。

  施大喧把胃裏的隔夜飯都吐了個幹淨,一邊抹嘴一邊狠狠的罵:“這倆憨貨,一輩子沒洗過腳嗎?臭死我了,我一直覺得老子的腳天下第一臭,今天算是見識了。”

  “像醃了十年的老鹹魚。”鍾斌評價道:“或者二十年。”

  “我這兩天不能吃飯了。”郭懷一摳著喉嚨呻吟:“等下我要是昏死過去了記得在我牌位上寫下顏大哥和鄭大哥的名字,我頭七回魂的時候回來找他倆算賬。”

  “要我說,還是聶龍頭厲害。”施大喧回頭,欽佩的看著樹蔭下沒動的三個人:“隻有他沒跑,真是漢子中的漢子!”

  “聶龍頭真乃神人也!”鍾斌也一臉敬仰:“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

  男人中的男人聶塵依然半眯著眼,斜靠在一棵樹身上,確實不為所動,仿佛那股在鼻子底下飄來飄去、連海風都吹不散的臭味對他無用一樣。

  他瞄一眼逃走的人們,有些困惑地把塞在鼻孔中的兩個樹葉做的塞子緊了緊,看向把腳底板在沙子中鑽來鑽去樂此不彼的顏思齊和鄭芝龍,說道:“剛才說的,你倆有什麽補充沒有?”

  “有一點。”顏思齊上一秒還舒坦得咧嘴享受,這一秒就變得嚴肅認真起來:“這些海盜不可靠。”

  “是不可靠。”聶塵眯縫著的眼睛被從樹葉間投下的斑駁陽光晃了一下,令他眨了一下眼皮:“不過他們既然願意投靠我們,我們還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我也覺得可以用一用。”鄭芝龍附和道,他把屁股朝聶塵的方向挪了挪,兩個大腳板在空中舞動,這個動作驚得遠處嘔吐的人們一陣騷動:“這些人被柔佛人和紅毛鬼雙重打壓,早就活得艱難,窮得叮當響,有今天沒明日的,我們給他這麽好的條件,他們隻要不傻,應該會答應的。”

  “答應是一回事,不過可不可靠又是另一回事。”顏思齊堅持道:“若是今後被更好的條件誘惑,很容易被拉過去。”

  他看著聶塵:“要是要在淡馬錫經營,靠這些不著調的家夥不行,還是我們自己的人最好。”

  “這個當然,可是我們目前沒有條件在這邊留人,留了人沒有強橫的海上實力隻是讓他們送死,還不如讓這些海盜抵到前頭去,看看他們在我們的財力支撐下能搞出什麽樣子來。”聶塵拍拍大腿,拂去上麵的沙粒:“畢竟都是大明的子民,同根同源,左右不過一兩年的功夫,說不定這些人裏頭能出一兩個人才呢。”

  “這是替他人做嫁衣。”顏思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警告道:“聶老弟,劃不來。”

  “劃得來的,顏大哥,以我們目前的實力,還沒到和荷蘭人能夠硬碰硬的地步。”聶塵耐心勸解道:“我知道這個計劃有些冒險,不過我們這輩子不都是在刀尖上跳舞嗎?不冒險,我們連現在的樣子都混不出來。”

  “可是…..”顏思齊腦子總覺得聶塵的想法有些問題,但他又無法駁倒,隻好悻悻地道:“那你給的金子別那麽多!”

  “兩箱葡萄牙金幣,不算多。”聶塵笑道:“外加一些軍火,全是繳獲亞齊人的東西,不值錢,這樣就能換來一支海盜隊伍效力,難道不值當嗎?”

  “是啊,顏大哥,我們在淡馬錫不可能多呆,夷州還有一攤子事呢,葡萄牙紅毛鬼答應的船廠和炮廠才是真正要緊的,這邊就先讓這些本地海盜經營著,一年後我們來看,要是他們不努力,就抽他們的屁股!”鄭芝龍道,把一根棕櫚樹的大葉子揮來揮去。

  “要是他們敢拿了我們的錢和火槍不幹正事,我不止要抽他們的屁股,還要砍了他們的腦袋!”顏思齊把肌肉發達的手臂舉起來,淩空劈下,居然帶起了一陣風聲。

  聶塵大笑:“就這麽辦,兩位,是不是先把鞋子穿上,我們要見客人了。”

  顏思齊對這句話不以為然,大概覺得讓淡馬錫的海盜聞自己的腳臭並不是什麽失禮的行為,不過他強不過聶塵,勉強的套上了鞋子。

  遠處的人群看到聶塵安然無事的從樹蔭下走出來,頓時爆發出一陣讚讚聲,所有人都覺得,聶老大能在左右兩旁夾攻的臭氣中坐那麽久,簡直太厲害了,值得豎大拇指。

  片刻之後,穿上了鞋子的顏思齊和鄭芝龍擁著聶塵,與大群夷州水手一起,在定遠號的甲板上麵見三個人。

  聶塵已經悄悄掏去了鼻孔中的鼻塞,危顏正坐,目不斜視。

  這三人一人是善於講故事的朱海生,另兩人都是須發皆白的老者,不過麵龐黝黑,身材瘦削但肌肉紮實,仔細看看皮膚上竟然都生著片狀的鱗甲,當然那不是真的鱗甲,而是常年被太陽暴曬後生的皮膚病,一般跑了十年以上海船的老水手都會有這樣的體征。

  這兩人低著頭,神態極為恭敬,雙手下垂,袒著上身,根根肋骨突出,表示什麽武器都沒帶。

  “這兩位是我們的首領。”朱海生介紹道,彎著腰:“特地來拜見聶龍頭的。”

  “小人朱本相,這是我弟弟朱本生,我們是福建朱家的後裔,祖上從至正年間流落此地,傳到我們這輩人,已經是第十六代了。我們在這邊靠打漁種地為生,外來遭欺生,為此沒少受此間本地人的氣。”一個老者立刻說道:“聽聞聶龍頭遠來,願為我等做主,我們求之不得,起初有些得罪的地方,還望龍頭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等冒犯之罪!”

  說罷,兩人彎腰鞠躬,大禮參拜,朱海生乖巧的跟著跪了下去。

  “種地打漁?”聶塵笑意不減:“這麽老實?”

  “當然也做些沒本錢的勾當。”朱本相臉都不紅一下:“搶的都是外人,大明的生意我們從來不做。”

  “那也得有才行啊。”聶塵道:“除了三寶太監,這些年從大明過來的海船怕是一隻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吧。”

  “不是,這個……”

  “算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要向前看。”聶塵坐在椅子上沒動,雙手虛接了一下:“殺了你們的人,我會賠償,給你們的東西,再加一些弓弩吧。”

  跪在地上的三個人一愣,繼而大喜,忙不迭的答道:“多謝聶龍頭,我等卻之不恭!”

  “不用忙著道謝,我是有條件的。”聶塵微笑道,但那笑容怎麽看都令人感到陣陣寒意:“一年後,我再來的時候,我要看到這裏有碼頭,有港口,岸上有房舍,有倉庫,具體的規製圖,我會給你們一份,照著做就行了,若是到時候我看不到這些,嗬嗬。”

  他冷笑道:“現在給你們的我不但要收回來,還會索取點利息。”

  “聶龍頭放心,我們一定盡心盡力。”朱本相急道,在地上沒起來:“不過柔佛國的人跟我們不對付,以前我們也搶了他們不少船,隻怕……”

  “他們不會來騷擾你們的,因為這塊地我已經買下來了。”聶塵道,把一張紙在手裏晃了晃:“這是契約。”

  顏思齊和鄭芝龍在他身後交換了一下眼神,大感奇怪,心想不是從柔佛人手裏租的嗎?怎麽這會兒變買了?租和買可大不一樣。

  但這時候不方便問,聶塵把契約在手裏揮了揮又收了回去:“若是柔佛人來問,就說你們是我聶塵的人即可,中華遠洋商行的招牌你們也可以掛出去,他們見了,自然不會滋擾。”

  “聶龍頭胸懷若穀,我等折服!”兩個姓朱的老頭再次拱手作揖,哥哥朱本相道:“我等原以為在海外這麽久,大明的豪傑早已把我們忘了,沒想到聶龍頭居然和我等一見如故,不但不責怪我們之前的冒失,還慷慨的賜我們一場富貴,龍頭放心,我等必然在此潛心經營,為中華遠洋商行開埠設港,日後龍頭再來,看到這裏就完全不一樣了!”

  弟弟朱本生附和道:“說起來還是龍頭有眼光,淡馬錫雖然距離馬六甲城路途遙遠,但若論地勢,卻絲毫不輸給紅毛鬼的城池。這邊……”

  “這些不用說了,我都知道,否則也不會扶持你們。”聶塵擺擺手:“不過你們朱家一脈在這裏上百年,混到如今,連柔佛人都對付不了,足見你等能力平庸,做海盜可不是這樣做的,實在有些丟人。”

  他指指兩人身上襤褸的破衣服。

  兩個老頭子這回紅了臉,訕訕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尋些婚嫁不易、子嗣太少的理由來講,惹來顏思齊等人放肆的笑聲,聶塵舉手製止了他們。

  “天底下這般對你們的,恐怕就隻有我了。隻有同族同宗的我才會這麽輕易的信任你們。”聶塵語重心長的說道:“大明朝的人在大明怎麽鬥都可以,但出了門,在外頭,就應該團結一致,不然人家會笑話我們,連一個祖宗的同胞都不齊心,還怎麽跟紅毛鬼打?還怎麽讓柔佛人之類的猴子正眼看我們?”

  “是,龍頭說得對。”兩個老頭子頻頻點頭,作深以為然狀,朱海生也貌似受到什麽醍醐灌頂般的教育一樣,一直看著聶塵,眼泛異光。

  “話說到這裏,意思也差不多了,你們回去讓人都從山裏出來,不必躲著藏著。”聶塵站起來,居高臨下鏗鏘有力的說道:“你等記著,不論你們以前怎麽過的,從今天起,你們就是中華遠洋商行的人,受商行規矩約束,享受商行的福利。得了我的東西,就得替我做事,要是叛了我背信棄義,就為大義不容。”

  他低下頭,雙目如炬的盯著朱家的人,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就算你們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們挖出來磨碎你們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