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逃走也是門技術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9 06:41      字數:4441
  兩人跟著大批逃跑的海盜狂奔了一陣,劉香越想越不對頭。

  他們被楊六楊七諸彩佬等人搶了先,落在後麵,根本沒有親眼目睹設伏的場景,更沒有看到一個敵人,甚至連那戲台子都沒有機會看上一眼,就跟著逃走的人流掉頭就跑,仔細想想,似乎有點不是味兒啊。

  “少東家,不對!”劉香率先站住了腳,將李國助拉在街邊。

  無數的逃兵從身邊奔過,李國助心中惶急,忙道:“什麽不對?再不走就要被追上了!”

  “少東家,裏麵有詐!”劉香已經想明白了,冷笑起來:“剛才我們隻見到楊七,楊六可曾見到?”

  “楊六?”李國助一怔:“好像……沒看到。”

  “這就對了。”劉香道:“楊六楊七一向形影不離,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從不分開,現在怎麽會隻見楊七不見楊六?”

  “他們本來就是兄弟。”李國助說了一句,覺得劉香這問題有深度,於是思索了幾秒鍾後,像是想到了什麽猛睜大了雙眼:“你是說,楊六跑得更快,已經沒影了?”

  “不是!”劉香氣得冒煙:“是楊六根本沒跑,他一定留在裏麵,讓楊七出來故放假消息,說是有埋伏,其實是為了讓我們自動離開,好讓他們獨吞聶魔王的財寶!”

  “啊?竟然是這樣?”李國助大驚,連思考都不用就著急地道:“這可如何是好?”

  “我們殺回去!”劉香當機立斷,一邊令人收攏自己的手下,一邊攛掇李國助:“連諸彩佬都沒見折返回來,可見這些白眼狼一定早就串通好了,想獨吞!”

  “但是裏麵剛才真的有鳥銃的槍聲。”李國助有點猶豫:“姓聶的也不會真的那麽好對付,萬一裏麵真的有埋伏……”

  “有埋伏也不怕,我們人多,諒他姓聶的也奈何不得,楊六和諸彩佬沒回來就是個明證,少東家不要遲疑,劉香願當先鋒,為少東家赴湯蹈火!”劉香拍了胸脯,義氣幹雲地挺拔得像一棵青鬆。

  李國助被他鼓動,膽氣再次肥了起來,思量幾下好像劉香說得沒錯,於是他走了幾步,站在街心當先大喝:“都給我停下,我是十六家英雄會龍頭李國助,本龍頭在此!誰若再逃,我就砍了他的腦袋!”

  這一嗓子喊得音若霹靂,聲若奔雷,將整條街的雜音都壓了下去,李國助長得相貌堂堂,頗有風度,此刻站定了好似一將定千軍,加上身邊一群親隨手持火炬兵器緊緊護衛,恍惚間竟真的有不可一世的氣勢。

  劉香大喜,忙疾步上前帶著人橫著攔了街道,用刀背劈裏啪啦地朝迎麵逃來的潰散海盜猛劈過去,邊打邊罵:“十六家龍頭李國助在此,誰敢擅自逃走,就執行軍法!回去、都給老子回去!”

  “回去你媽啊!”

  劉香打得很有勁,對麵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劈手一把將他的刀柄抓住,隨手一巴掌反扇過去,劉香手下是有兩下硬功夫的練家子,這一巴掌卻沒有閃過,被扇得結結實實。

  “你他媽……”劉香大怒,扭頭過來就要罵,那壯漢反手又將他轉過來的另一半臉扇了一巴掌,扇得劉香嘴巴都沒張開,髒話全咽在了喉嚨裏。

  劉香的手下怒吼著要上去幫忙,但火光中一看到壯漢的臉,一個個的全都沒了脾氣,還畏縮地不敢上前。

  “諸彩佬?!”李國助在後麵,看得清楚真切,能把劉香打得沒有還手之力的不是海上巨梟諸彩佬還是誰?

  “李國助,你什麽時候成了十六家英雄的龍頭了?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呢?”諸彩佬朝地上啐了一口,拔腿就跑:“要不是今日事急,我就要和你說道說道了!”

  他朝李國助指了指,像個橫行的螃蟹撞開攔路的人,頭也不回地跑了。

  從毆打劉香,到諸彩佬消失在逃竄的人群裏,不過半分鍾時間,劉香覺得好像做了個夢。

  “打我的是諸彩佬?”他紅腫著臉,低聲詢問身邊的人,還不大相信。

  被諸彩佬這麽一衝,本來剛剛被李國助攔住的逃跑隊伍,又奔湧起來,三丈寬的街道被這些人當做跑道一樣,死命狂奔,連海盜的基本素質都不要了------收羅搶劫來的各類細軟被沿街丟棄,一地狼藉。

  李國助的人都有些惶恐了,從城中心蔓延過來的喊殺聲已經近在咫尺,站在這裏都能聽得到,明亮的火光從房頂上照過來,如果城裏有埋伏,那敵人就在眼前不遠了。

  李國助這回沒有再去詢問劉香了,他當機立斷,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他的人遲疑了一下,似乎沒有預料到自家少東家做事這麽果斷,不過一秒鍾以後,他們也決絕地跑了起來,包括劉香在內。

  如果他們再多耽擱幾分鍾,就能看到鄭芝豹那副殺紅了眼要吃人的恐怖容顏。

  “殺、殺、殺!”

  鄭芝豹的薙刀舞起來犀利無比,一刀刺出,就能刺穿一個胸膛。薙刀不及關刀那樣雄橫厚道,但勝在銳利輕便,使用時以削、刺、撩等出刀技巧為主,少有劈砍、猛剁等大力用法,鄭芝豹這麽大一個壯漢,卻長於使用重在刀法的薙刀,有點令人費解。

  能在他的刀子下走過一個回合的,少之又少。

  跟在他身邊的團練,其實都是經過訓練的老百姓,今晚對他們來說,是頭一回上戰場,看倭人鐵炮隊殺人時就震得手腳發軟,現在親自上陣,每個人的手都在發抖。

  但鄭芝豹,是個榜樣。

  鄭芝豹年紀不過二十,個子雖大臉卻還是一張年輕的人,雖然毛發很多,但稚氣難消。

  看到這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甚至還小的人這麽凶悍地在前頭砍人,再膽怯的老百姓,也會熱血沸騰。

  他們呐喊著,跟在鄭芝豹後麵,瘋狂地把手裏的刀朝前突刺、橫削。

  有些膽小的,止步不前,這些人自然有墜後的鄭芝龍鐵麵無情地收拾。

  俞大遒有言:練兵先練膽,膽大則兵雄。

  怎麽才能練膽呢?俞大遒也有言:扔到戰場上,淋一身血就好了。

  能在第一次戰鬥中活下來的人,膽子自然就會大。

  老子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麽?

  以城中心的戲台子為中心,由這裏發散開來的三條大街上,都湧滿了人,一千多人的雞籠團練加上武裝的平民,分作三隊,沿著這三條街追趕砍殺,殺聲震天。

  鄭芝龍跟在團練後麵,帶著幾十個人收尾,一邊將偷偷留在後麵的團丁踢到前頭去,一邊給地上未死的海盜補刀。

  “噗!”

  苗刀插進一個還在呻吟的傷者胸膛,結束了他的痛苦,抽刀時濺起的血迸飛兩三尺高,鄭芝龍很靈活地避了開來,沒有被血粘上。

  “鄭總管。”現在島上的人都這麽稱呼鄭芝龍,說話的這人是從水手裏麵選出來的老人,喊得就更親切了:“前頭這些團丁太差勁了,若是換做我們,早就攆到碼頭上了,怎會還在城裏囉囉嗦嗦,團練還不行啊。”

  “第一次,多少會這樣。”鄭芝龍甩了甩苗刀,將血槽裏積累的鮮血甩了開去,吐了口氣:“你第一次殺人,還不是一樣。”

  “嗬嗬,鄭總管可說錯了。”那水手的手掌上全是老繭,一看就是捏慣了刀柄的老手,笑的時候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在夜色裏格外顯眼,他傲然道:“當初我們兄弟幾個……”

  “轟!”

  高高的山頭炮台上,一門十八磅的銅炮開火了,噴出來的火焰在朦朧的月光下像團橘黃色的煙花,綻放在夜空裏。

  炮聲如雷鳴,回音悠長震撼,整個雞籠港都在抖。

  “轟轟轟!”

  如同被接到了發令槍般,炮台上接二連三地轟鳴起來,麵向海港外的六門巨炮,一門接一門地打響了,每一次炮響,就有令人心悸的衝擊波回蕩,這聲音衝進耳朵裏,把鼓膜都震得生痛。

  “炮台怎麽響了?”剛剛跑到城門口的李國助又驚又怒,責罵道:“不是派了人去炮台嗎?怎麽會有炮響?”

  他吼了一嗓子,沒人回答他。

  扭頭一看,劉香不見了。

  李國助跺了跺腳,不問了,抱著頭跑。

  現在黑燈瞎火中,誰也分不清誰,所有人都在跑,連路都看不到,隻有跟著前麵人的背影跑,李國助身邊人越來越多,但他的人卻越來越少,左擁右擠的,誰也顧不上誰。

  他跌跌撞撞,跟著人流從城門口好不容易來到碼頭上,路上跌了一跤,差點被踩死,爬起來後衣衫不整,連刀都丟了,空著手披頭散發地來到水邊,要找自家的船。

  但四下裏烏漆嘛黑的,逃跑的人誰手裏還敢拿著火把?黑暗中點亮自己,不等於叫著喊著讓人來殺嗎?而靠在岸邊的木船亂哄哄的,當時上岸時人人爭先唯恐落後,船都是隨意亂停的,能上岸就行,這時候亂做一堆,誰還記得自家的船停在哪裏?

  李國助在黑暗你中摸了一陣,好幾次被人推來推去,有人罵道:“滾開!莫擋路!”粗暴地從後麵越過,李國助氣得大罵,但又看不清是什麽人。

  他找了許久,沒有找到李家的船,混亂中也許有一條是,但那船老大不管不顧地撐起長篙離岸跑了,李國助一隻腳踩在船幫子另一隻腳沒有上去,差點栽進水裏去。

  終於,他跳上了一隻正在起步離岸的船,船上擠滿了人,山南海北的都有,彼此都不熟,但隻要逃離了雞籠城便好。

  李國助灰頭土臉地呆在船邊,這條船是誰的他不知道,身旁的人他也不認識,幹瞪眼一陣之後,他疲憊地望向了漸漸遠去的雞籠碼頭。

  碼頭上吵鬧聲大起,不少還沒上船的人在岸上跳腳,而岸邊已經沒有一條十六家海盜的船,這些船都已拔錨漂向海中,唯恐追兵來到。

  雞籠城裏半邊天都是紅的,很多地方都燃起了大火,那是海盜們進城時放的,此刻將天空照得雪亮,無數的呐喊聲從城門的方向傳來,追兵已經靠近碼頭了。

  頭頂上,炮台打出的炮彈呼嘯著從空中劃過,落在遠處的海水裏,發出噗通噗通的巨響,如螞蟻一樣密集的船擁擠在海麵上,好像一盒巨大黑色的沙丁魚罐頭。

  “嗵!”

  一顆大鐵彈落在水裏,濺起桅杆那麽高的水柱,因為距離太近的緣故,李國助差點被水打濕了全身。

  他抹了一把臉,被嚇得麵無人色。

  那麽大的鐵彈,要是打在船身上,不得打出多大的洞啊!

  船沉了,這黑沉沉的夜裏,豈不是一船人都得死。

  若是直接恰好打在人身上,那……

  李國助打了個哆嗦。

  “船老大是誰?快升帆開船呐!”他喊叫起來,扒開身邊的人群朝船尾舵樓衝過去,舵樓上站了幾個人,仿佛正在那裏商量什麽,船遲遲沒有升起滿帆,仍舊在雞籠港裏慢慢的漂。

  “嗯?”中間的那個人低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好像看到了什麽驚訝的事,連正在商量的事也不說了,詫異地喊道:“李龍頭?你怎麽在我的船上?”

  “許心素?!”李國助一喜,忙爬上舵樓去,急急地指著身後山頭上的炮台叫道:“許老板,趕快開船,停在這裏要是被炮打中我們就完了,我的船停在外海上,你趕緊出去,把我送到船上去。”

  許心素卻先沒有說話,而是上上下下的把李國助看了又看,似笑非笑地問:“李龍頭這是怎麽了?連頭發都散了,可受了傷?”

  “一點擦傷罷了,沒有大礙,許老板快開船。”

  “隻有你一個人嗎?”許心素探頭朝甲板上看,就是不下令開船:“李龍頭的手下人呢?”

  “都跑散了。”李國助沒好氣的說道,他也不怕丟臉了,楊六楊七諸彩佬這樣的人物估計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無所謂了:“回去我好好教訓他們,竟然丟下龍頭不管。”

  “是該好好教訓下,忒沒家教了。”許心素笑了起來,笑容意味深長,邊笑還邊伸手去撚嘴唇上的那一縷小胡子:“不過龍頭放心,你上了我的船,就絕不會出任何問題,我一定妥妥當當地把你送回去。”

  “那多謝了。”李國助心裏稍安,不過一聲緊似一聲的炮響還是讓他心中戚戚,隻是催促道:“許老板說這些沒用,趕緊開船!”

  “好,開船!”許心素笑著喊道:“劃槳,把船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