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我的寶島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350
  沿著海岸一路南下,從旅順外海繞過去,徑直的往東南方向,定遠號沒有如來時那般去皮島繞了遠道,而是取了直線,直接往倭國去了。

  路上碰上了兩場風暴,彎彎折折的耽誤了一點時間,所以聶塵天啟八年的春節是在船上過的。

  雖然海上波濤顛簸,但從凍僵當中恢複過來的汪承祖依然張羅著做了一頓餃子,船上所有的人都有份,熱騰騰的餃子是豬肉白菜餡的,來源自然是從旅順補給,那門十二磅的火炮可不僅僅隻是換來一個巫醫。

  鍋子就架在了甲板上,三口大鐵鍋,下麵的土台子裏燒著幹柴,鍋裏湯汁鼎沸,肚大腰圓的餃子被煮得不住地翻騰。

  德耶等黑人在邊上探頭探腦,他們頭回見到這種食物,連怎麽吃都不知道。

  “好吃!”眾海盜齜牙咧嘴地吐著舌頭,剛出鍋的餃子燙嘴,這幫猴急的家夥顧不得剛撈出來就往嘴裏塞,一個個被燙的把餃子吐進吐出。

  烏拉海等葉赫部遺民也各自分了一碗,他們端著碗,看起來滿腹心事,聚在一起坐在角落裏默默無聲,大概又想起了什麽傷心往事,不時淒涼地長籲短歎。

  “這幫人看起來蠻可憐的。”洪旭把一個肥大的餃子夾在筷子上,坐在一隻木頭箱子上瞄了一眼葉赫部人所在的甲板一角,搖搖頭:“國破家亡,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花開自有花落,沒有事物能長盛不衰。”聶塵喝了一口湯,把碗裏的餃子咬了一口,滿嘴流油:“這世道就是這樣,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吞了我。”

  洪旭眨眨眼,似是而非地聽了個半懂,連筷子上的餃子都忘了放進口中去:“老大……你說的啥意思?”

  “我是說。”聶塵把嘴裏的餃子吞下:“世態炎涼,我們若不小心努力,下場就會跟葉赫部的幾位老兄一樣慘。”

  “是極是極,老大說的對!”洪旭一下就明白了,忙點頭道:“不過我們就一幫海盜,隻要不被官兵抓住,或者被黑吃黑,不會落得跟他們一樣的下場的。”

  聶塵聽了,隻是笑笑,沒有多說,將碗裏的餃子又夾起一個,放進嘴裏慢慢地嚼。

  嚼著嚼著,耳畔傳來輕輕的歌聲,循聲望過去,原來烏拉海等人正用一種不甚清楚的渾濁音色,唱著聽不懂的歌。

  歌聲蒼茫雄渾,帶著冰天雪地裏的冷意,有點像獵人打得獵物後得勝歸家的凱旋曲,不過唱得實在悲涼,本是取勝之曲,聽起來充滿了無奈憂傷。

  水手們聽了,不以為意,紛紛扭頭麵露譏諷,扮著鬼臉,他們即聽不懂也不解其意,自然覺得春節這類喜慶日子這些女真棒子未免太煞風景。

  洪旭也這麽覺得,他冷笑著搖搖頭,回頭向聶塵這邊,想說點什麽。

  話未出口,卻不防看到,聶老大眯著眼,蹲在地上,凝視著烏拉海的方向,一動不動地,仿佛化為了一尊石雕。

  “.…..”洪旭想說的話,一下就咽了回去。

  聶塵似乎在認真地聽,那首大家都聽不懂的歌,他卻聽得很仔細,認真地在品。

  洪旭眨眨眼,把視線不斷地在烏拉海與聶塵之間轉移,看了半天,又聽了一陣,最終還是不懂,為什麽睿智如聶老大,會去凝神聽勞什子的葉赫民歌。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洪旭把碗裏最後一個餃子扒拉進嘴裏,用力嚼了兩下,讓豬肉的香味在嘴裏多停留了幾秒鍾。

  “老大多半是覺得,那些葉赫人沒了土地,連豬肉都吃不上很可憐吧。”洪旭暗暗想道,覺得自己猜的**不離十,聶老大就是這麽為他人著想的大好人:“可是那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建州韃子離我們遠得很,大明又那麽大,又能怎樣?”

  餃子幾口就下了肚,洪旭舔舔嘴皮,趕緊起身,他要趁著鍋裏還有,要再盛一碗。

  ……

  正月十三,定遠號返回了平戶港。

  去了一個月,歸來時海港依舊。

  留守的洪升如常來接船,聶塵心虛地首先詢問幕府的動靜。

  “沒有幕府的消息,戰爭的消息倒有幾個。”洪升答道:“德川家在春節前發動了一本合戰,在江戶以北將北方幾個大名的聯軍一舉擊潰,攻破聯軍大陣,連下十餘城,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如今幕府軍已經乘勝前進,將戰線逼近到小早川家的主城之下,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攻克,戰爭持續不了多久了。”

  “哦?幕府沒派人來抓我?”聶塵明顯關心的不是戰爭,畢竟勝利方是誰他早就預言過了,他關心的是自己做出的破事:“怎麽可能?”

  “真的沒有過來。”洪升攤手:“還有,鬆浦誠之助也將鬆浦健打出屎來了,他奪了長崎城,鬆浦健被攆出了鬆浦半島,逃到鄰近大名的領地上去了,鬆浦誠之助正在跟那邊交涉,要他們交人。”

  “冬天就要過去,倭國的春天就要來了。”聶塵得知自己安然無恙之後,心態明顯放鬆了許多,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心虛。

  “何斌在哪裏?”

  “在商行裏,這兩天正犯病呢,渾身發汗,連走路都費勁,郎中來了好幾撥,都瞧不好。”

  “快,帶我們過去。”聶塵扭頭看看烏拉海:“我從遼東請來了神醫,行不行就看這一回了。”

  洪旭忙前頭領路,烏拉海悶聲不響地跟著他們朝前走,不過一路走,還是一路打量,偷偷觀察平戶的風土人情。

  接下來幾天裏,烏拉海就負責替臥床不起的何斌治病,他的診斷方式很獨特,除了中醫常見的望聞問切之外,他還割了何斌手腕上一道口子,放了些血出來,在瓷盤裏細細地聞,又用銀針慢慢的在血裏麵轉,提起來看上麵的顏色。

  這類似試毒的手段還有很多,他逐一使出來後,才開始開方子,寫了滿滿一大篇,讓聶塵去抓藥。

  聶塵開初有些遲疑,不知道這麽多藥會不會把何斌給吃死,但烏拉海開口一句話就讓他放了心。

  “他是中了砭石之毒,已經中毒好幾年了,慢性毒,幾乎每天都有毒性入身,毒源大概就在身邊。”

  “要想根除毒性,起碼要用施毒三倍以上的時間來中和毒性,再用三倍的時間來排毒複原,這個過程極其漫長,可能要拖十年以上。”

  這回答很專業,聶塵聽起來跟後世醫生診斷慢性放射性病症的言語差不多了,他再不疑有它,忙命人去抓藥。

  “治療的時間很漫長,我們會在這邊多停留一陣,下個月,等何斌病情稍稍穩定,我們就搭船去夷州,在那裏安心將息。”聶塵對烏拉海說道,言明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安排。

  “夷州?”烏拉海很意外,他以為平戶就是聶塵的老窩子。

  “平戶是我發家之處,夷州才是我將來的根。”聶塵笑著道,沒有過多解釋:“平戶畢竟是倭人的地方,把何斌轉移到夷州去養病,我心裏才能穩一些。”

  烏拉海很知趣地沒有多問,他隻是點了點頭,不過心中是不是有其他盤算,隻有他知道了。

  接下來一個月裏,聶塵又變成了一個陀螺,他不斷地在賬本與會客之間轉換,與各種不同的海商洽談,在去往遼東的這段時間裏,施大喧等人沒有閑著,澎湖的口子紮得很緊,幾乎再也沒有海船能暢通地通過,除非掛了聶塵的黑旗,否則往往會落得個人船兩空的下場。

  所以各家海商都上門來了,談條件,談利益,聶塵對這方麵遊刃有餘,後世他就是一家大型製藥公司的高層,商業領域本是他的本行。

  一旦有空閑下來,他還要操心平戶那片越來越大的烏香田,漫山遍野的烏香在花期時十裏飄香,規模巨大,聶塵站在山頭上,俯視自己的原料基地,心中暗暗想著,若是在後世,自己怕已經被天朝判了八百回死刑了吧。

  不過烏香和福壽膏從未賣給明國人,他問心無愧,至於禍害倭人,他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就算倭人在還債吧,這麽一想,他就更加的心安理得了。

  還有平戶團練,他也抽空去了一趟,作為團練金主,他很關心這支隊伍,牢牢地將他們捏在手裏。他將自己的畫像掛在團練大堂裏,要他們日日瞻仰,還要每天學習,由洪升派一些識字的人來教授團練紀律,第一條,就是要永遠對聶塵保持忠心。

  這算是洗腦。

  很粗暴的洗腦,也沒有技術含量,但很管用,對這些大字不識的文盲來說,誰給他們飯吃,誰就是天。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的過去了。

  何斌的病,果然有了好轉,病懨懨的身子可以一頓吃一碗幹飯了,能吃飯,就是好轉的跡象。

  “這隻是開始,隻要今後每天堅持吃藥,一年半載之後,就能與常人無異,雖然毒素需要長時間緩慢中和排出,不過人起碼是保住了。”

  聽著烏拉海的結論,聶塵簡直想頒個獎給他,這太神奇了,聶塵直到此刻才堅信,中醫是大有前途的,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果然沒有錯的。

  “你還欠我八十一個建州奴的腦袋。”烏拉海沒有被聶塵的賞賜衝昏頭腦,反而提醒他道。

  “沒有問題,莫說八十一個,八百一十個都給你。”聶塵當然要還價:“不過你跟我去夷州待一陣,你不在,何斌的病我擔心有反複。”

  “八百一十個?”烏拉海猶豫了一下,他在這個月的時間裏,已經得知了聶塵的底細,在有心打聽之下,聶塵的事跡在平戶是藏不住的,左右權衡一陣,他答應了:“那就八百一十個,不過我最多在夷州住半年,半年後,我要回遼東。”

  聶塵笑了,他本想說你回遼東能幹什麽?後金在遼東如日中天,你回去靠手下那幾個人能幹什麽?

  不過他還是厚道地沒有戳穿:“好,半年為期,半年後我一點付給你八百個人頭!”

  兩人擊了一掌,作為誓言。

  第二天,在洪升幽怨的眼神裏,聶塵踏上了回返夷州的路。

  定遠號滿帆狀態下,從平戶到夷州,隻用了三天半。

  得益於洪旭高超的觀天辯位能力,海路上絲毫沒有耽誤,一路上遇到了好幾條商船,無一例外的,全都掛著黑旗,甚至還遇到了一條從夷州出來的福船,正是鍾斌帶隊,在海上巡弋。

  見麵自然是歡天喜地的,鍾斌連海都不巡了,直接頭前領路,帶著定遠號返回了夷州。

  二月二十日,定遠號轉進了雞籠港。

  小半年沒回來,聶塵望著幾乎變了個樣的雞籠,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油然而生。

  原本簡陋到極點,隻有一條小小木頭棧橋的碼頭,已經用土填出了一條寬闊的台麵,蜿蜒的防波提也加高、加寬了不少,再大的浪也衝不進這條深水港灣半分。

  棧橋鳥槍換炮,又穩又長,足以同時停泊定遠號這種噸位的大船四五條,這是了不得的規模,縱然此刻的平戶的棧橋也比雞籠港的大不了多少。

  碼頭上一長溜的,全是房屋,以前可是連個窩棚都沒有的,現在都是高梁厚瓦,岸邊泊有十來條船,型號雜亂,看起來都是過往的商船。

  而碼頭旁邊,那座可以遙望整個港灣的小山上,一座堅固的炮台拔地而起,炮台設計很合理,上麵伸出垛口的幾尊黑洞洞的炮口能控製極遠的距離和極大的範圍,基本上雞籠正麵的海麵全在炮口的威懾之下,四五尊大炮,就護得了雞籠港的平安。

  定遠號緩緩向碼頭靠過去,聶塵站在船頭,感慨良多。

  “這就是我的島,我的地方。”他凝視著鬱鬱蔥蔥的山,碧藍的海,細軟的沙灘和碼頭上歡呼雀躍的人群,內心深處一種按奈不住的激動砰砰地敲打心房。

  “這裏沒有倭人,沒有紅毛鬼,有的隻有我的同胞,深切擁護我的同胞。”

  “將來,這裏就是遠東最大的商港,最大的貨物中轉地,最強的海軍基地,以及最先進的船廠、炮廠。”

  “現在這裏是一張白紙,我要在上麵畫出我的印跡,繪出我的圖案,中華遠東商行將以此為根基,轉向外海,登陸大明,建立一個大大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