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我是甲方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489
  船頭靠岸,三尺寬的跳板搭上了船頭。

  聶塵穩穩地走上棧橋,迎麵而來的,是一群熟悉的麵孔。

  “聶老大!”

  施大喧臉都快笑爛了一樣,跑在最前頭,他上來就是一個熊抱,用尖銳的胡渣刺聶塵的臉,胡渣亂七八糟的紮得聶塵一把將他推開,然後又看到了鄭芝龍兄弟魁梧的身形撲了上來。

  三個人抱成一團,笑得合不攏嘴,施大喧不甘心的在外圍鼓噪,把手趴在三人肩頭上傻笑。

  “大哥,你可算回來了,我們相死你了!”鄭芝豹喜怒形於色,毫不掩飾心中的情感。

  “我們都很擔心你。”鄭芝龍就要沉穩很多,他隻是拉著聶塵的胳膊不鬆手:“聽說你去遼東,那邊正在打仗,大明的巡撫、經略都死了好幾個,凶險萬分!以後這種事,交給我們就行了,不須你親自去冒險。”

  “正是、正是!”施大喧補充道,嗓門最大:“中華遠東商行少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少了你聶龍頭啊。你是我們的主心骨,今後商行還得靠你掌舵的,不能有失。”

  “我隻是去那邊談了一場生意,一切都很小心,哪裏來的危險?”聶塵隨口將跟後金兵廝殺的事輕輕抹過,笑道:“今後我小心些就是了---不過我看沒有我在雞籠,這邊也照樣被你們經營得井井有條。”

  “都是按你留下的章程辦的,我等粗人,哪裏懂經營。”鄭芝龍答道:“先上岸去,衙門裏備好了酒菜,知道你這兩天要回來,我們三四天前就在準備了,海上隻有吃些粗糙的東西,快走,來打打牙祭。”

  聶塵於是跟著他們上岸,岸上迎接他的人群裏還有諸如楊天生、陳衷紀等人,大家見麵,都是一陣久違的寒暄,而人群,最令聶塵驚訝的,是沙舒友居然還在。

  這位老兄,已經在夷州呆了多久了?

  他不想回去當官了嗎?

  “沙大人還沒走啊?”聶塵滿臉堆笑地快步走到他麵前,熱情地拉手:“舍不得夷州人民嗎?”

  沙舒友初初時板著臉不苟言笑,被聶塵這麽一說,仿佛內心裏什麽東西被戳爛了一樣,臉一下就垮了下來,哭喪著麵孔道:“聶龍頭,你不幫我,我哪裏敢走?回去死路一條,還會連累家屬,留在這裏至少能保得家裏平安,我沒辦法走啊!”

  “這個……好說、好說。”聶塵打著哈哈,心中卻暗道:“我最近劫了這麽多船,大明官府怕早就收到無數苦主的狀紙,若是陪你過海去,恐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還是從長計議吧。”

  他心裏耍賴,旁邊的鄭芝龍卻正色說道:“大哥,沙大人在雞籠,可幫了我們的大忙,若不是他這位有經驗的讀書人在,我們的衙門都立不起來啊。”

  “哦?”聶塵一聽,腦子一轉就明白了幾分,鄭芝龍等人都是粗人,雖然聰明,但畢竟不是官宦,哪裏懂什麽治世之道,讓他們鎮壓山民、武力開辟容易,叫他們文治開衙、建設經營的確強人所難。

  這時候就顯示出讀書人的重要性了,所以元朝世祖忽必烈能馬上打天下,風頭無雙,最後治天下時,還得靠耶律楚材這樣的讀書人。

  “是啊,龍頭,沙大人看著弱不禁風文縐縐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極有見識,一句話就頂我們傻傻的幹一個月。比如他頒布的夷州律,簡簡單單的一張布告貼出去,找兩個識字的人每天站在布告前向所有人宣讀,就讓整個雞籠的人都明白了律法,曉得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教化山民,很有效果!”施大喧也附和道:“如今動不動就打架的事可少多了,老百姓有事都曉得按法行事。”

  他同樣有發言權,剛過來雞籠時,施大喧整日忙著配合鄭芝龍治理本地事務,山民不開化已久,無人約束,以前就靠當地村長家法行事,如今人多了,不是一個氏族的,老一套自然不行了,整天糾紛打架層出不窮,累得他比闖海還疲憊。

  沒想到沙舒友隨隨便便在屋裏寫了兩天,寫出一份律法來,抄出來貼出去,全境安然,從此法度森嚴,一天比一天安定。

  “夷州律?”聶塵一下就抓住了重點,他錯愕地問道:“什麽夷州律?”

  “這是我起的名字。”施大喧得意地答道,絲毫沒有察覺沙舒友在邊上瞪眼:“我想啊,大明有大明律,我夷州的律法自然叫夷州律了。”

  “這……”聶塵瞧了沙舒友一眼,哭笑不得,暗想:你在大明司法官員跟前說夷州律,擺明了要造反嗎?

  於是他忙向沙舒友哈哈一笑:“沙大人不要見怪,我這兄弟粗魯,不懂這些,今後我讓他不這麽叫了。”

  沙舒友麵色不善,隻是道:“我是見此地民風彪悍,又不服王化,於是將大明律法挑主要的寫下來,供聶大人規製本地適用,我可從來不敢說這是什麽夷州律的。”

  “沙大人寫的律法,自然是大明律了。”聶塵不以為然,對沙舒友的態度一點不著惱,反倒很欽佩地衝他一揖:“雞籠能有法度,全靠沙大人一力貫之,今後還望沙大人多多費心了。”

  這馬屁禮貌頗為受用,沙舒友雖然對施大喧的說法不滿意,但聶塵這麽說就很好聽了,於是他同樣拱拱手:“費心不敢,隻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今後……嗯?今後?”

  不等他皺眉瞠目,聶塵就溜之大吉了,沙舒友又驚又怒地站在原地,張著嘴巴目送他在眾人簇擁下,逐漸遠去。

  雞籠城如今來看,已經像個城了。

  原本散如芝麻灑地的小小村落,如今已經在原址基礎上擴大了好多倍。

  一圈木頭城牆繞著整個城池築了一圈,雖然看起來很簡陋原始,但起碼有了城池的樣子,在聶塵來看,這比澳門那道木牆還好。

  而一層用夯土為基、磚石為表的石頭城牆,也在緩慢建設中,隻不過勞力有限,而雞籠別處有更為重要的建設項目,所以城牆的排序就要往後放一放了。

  經過木頭的城門,在幾個守門漢子好奇的目光中,聶塵步入城中。

  “如今雞籠城有人口九千三百六十四人,其中丁口約占六成,二十五歲以下的壯年丁口又占三成,這些人大部分是從福建過海而來,也有兩廣人氏。”走在聶塵身邊的鄭芝龍解釋道,聶塵不在這裏時,他就是雞籠最高長官,一應事務如數家珍:“他們基本上都是沿海鹽戶和漁民,也有少量的農戶,受不了朝廷苛捐雜稅,才冒險逃過來的。”

  他笑著道:“不過顏思齊顏大哥在裏頭起了不小的作用。”

  “說到顏思齊,他怎麽不在這邊?”聶塵這才想起顏思齊應該也在雞籠才對,畢竟早在動身往遼東之前他就安排顏思齊離開京都了,現在卻不見他的身影。

  “顏大哥過海去福建了。”鄭芝龍幹脆地答道:“他過去招人過來,說雞籠人口增加得太少,很多地荒著沒人耕種,不如過去找些人來。”

  “過海招人?”聶塵聽了腳步都頓了一下,感動不已:“他是上了海撲文書的啊,過海招人實在太危險。”

  “我也這麽說,不過顏思齊固執己見,非去不可。”鄭芝龍無奈地說道:“不過這邊的福建人一大半都是被他引來的。”

  “九千多人了……”聶塵舒了口氣:“我離開這裏時,好像才不到三千人,這才四個多月,就快過萬了。大明的縣城,若是三等小縣,人口平均也不過兩三萬人,雞籠也就快趕上大明一個縣了……”

  “所以說顏大哥功不可沒。”鄭芝龍深有感觸:“如不是他,哪裏能增加這麽多人。”

  施大喧插嘴道:“而且這兩個月,人口增加特別快,幾乎每天都有船過來而來,不少小船過海艱難,在海上被大浪打翻,所以我們巡海的船還多了一份事務,就是救助投靠我們的老百姓。”

  “人口是根,沒人什麽也幹不成,這麽做是正確的,哪怕因此而耽誤斷海,也是值得的。”聶塵讚成這種做法,點頭表揚。

  說著話,眾人來到了城中一間高大的門頭前,門頭是典型的大明官署做派,三開間的門臉,兩座朱紅色的木門,釘了銅泡,兩側一溜的白牆,延伸出去很遠,門楣上一塊黑底白字的“澎湖遊擊將軍衙門”的招牌蒼勁有力。

  聶塵看向鄭芝龍。

  “這也是沙大人的手筆。”鄭芝龍極為自豪地答道:“房子是我修的,專門請的泉州工匠過來設計監工,用了三個月才修好,大哥你若是早回來一個月,都見不著這成品。”

  “嗬。”聶塵本想說創業初期,不該這麽浪費人力,但想想這年頭老百姓就信這個,若沒個像樣點的衙門,人還不服你呢,於是也沒有說話,抬腿走了進去。

  繞過影壁,進入大院,裏麵的布置跟大明其他縣城一樣,兩側廂房布置戶、吏、禮、兵、刑、工六房和皂、快、壯三班,是直接麵對老百姓的辦事機構,從這裏再進入二層院子,才是衙門大堂。

  聶塵進入大堂,坐在正中,鄭芝龍等人尾隨,坐在兩側,聶塵瞧見沙舒友遠遠地在院子裏轉了一圈,不聲不響地走出去了,想必他身份不同,不甘心與自己這幫軍漢坐在一起吧。

  坐定了,鄭芝龍更仔細地將雞籠目前的情況細說了一遍,這一說就是一個時辰,畢竟事情太多,就算摘要講,也頗費時間。

  “人口多了,糧食就不夠,目前我們建了太平倉,用來存儲從倭國運來的糧食,也過海買了一些……”

  “城外的開荒,也一直在進行著,按聶大哥定下的原則,開荒時實行我們劃片,百姓自行開荒,農具和種子無償提供,不過必須按時交公糧……”

  “炮廠的建設,也搭好了架子。卜加勞先生的人過來了好幾次,指導我們怎麽建廠,現在房子都差不多了,澳門正在運設備工具過來,已經運了兩船,正在安裝,等大哥有空,可以去看看。”

  “至於船廠,更是很進展很快,從平戶搬過來的東西全部就位,工匠也是現成的,那些荷蘭俘虜有幾個懂船,都安排在船廠做工。隻等進山伐木的隊伍運出第一批大木頭,我們就能開工了。”

  “還有碼頭,我們打算全用中華遠東商行的人來運作,商行就是碼頭的東家,用商行的錢來投資建設,將來但凡進港靠岸的船都得向商行交稅。這法子很管用,雖然碼頭修建花了不少錢,但每天都有船靠上來,稅收可觀。”

  聶塵仔細地聽著,一字不漏,時而沉思,時而凝目,這時候忍不住打斷道:“我們的目的是講雞籠建成南北的中轉站,倭國和大明北邊的貨必須在這裏卸,南邊的船也隻能在雞籠裝貨,我在平戶這些天就是和海商們談這個,如今每日來靠岸的船又多少?”

  “大約每日從北麵來的船有四五條,南邊上來的也差不多這個數。”鄭芝龍連小本本都不用翻,立刻答道:“我估算了一下,這個數字差不多是正常的,沒有船漏過去。”

  “這些人這麽聽話?”聶塵笑道:“就沒人不服氣?”

  “不服氣的肯定有,畢竟是要真金白銀的截人家的財路。”答話的是施大喧:“不過我們的船每天出去巡海的都是四五條一隊,起碼五六隊,一出去就是差不多二十條船以上,碰上誰都不怕,就算打不過也能跑掉,呼喚更多的船圍攻,打得幾仗,再加上你聶老大的威名,誰還敢不服?”

  鄭芝龍接嘴道:“有兩回,還碰上了大明的水師。”

  “水師?”聶塵眉毛挑了挑:“結果呢?”

  “我們隨便打了兩炮,他們就逃了。”施大喧哈哈大笑:“不堪一擊!”

  “那些將官不過是得了海商的銀子,出來應付應付,碰上硬茬,自然就慫了。”鄭芝龍冷靜分析:“水師不算什麽,真正的勁敵,恐怕還是荷蘭紅毛鬼,平托先生上次送鳥銃來的時候說,荷蘭紅毛鬼又在滿刺加集結船隊,有北上的跡象。”

  “荷蘭人不會這麽快來的,他們在遠東沒那麽多船,上次沉的船就夠他們傷筋動骨了。”聶塵不以為然,搖搖頭:“不要過多關注荷蘭人,把夷州趕緊盤活才是大事---現在左右沒事,走,我們去炮廠看看。”

  “現在去?”在座的人都吃了一驚:“飯都還沒吃呢。”

  “飯什麽時候吃都可以,等一等無妨。”聶塵拔腿就走:“我是甲方,是老板,不緊著點可不行,炮今後可是我們吃飯的家夥,早一日造出炮來,我們就多一分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