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夜襲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581
  隔著一片海看後金兵,與隔著一片平地看後金兵,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聶塵匍匐在草叢裏,盡可能的掩低身形,把全身都隱藏在夜色中,不讓站在頭頂牆頭上的後金哨兵察覺到。

  他的行為如此的小心,動作輕緩,仿佛連呼吸都竭力降低在了最低的頻率,雙手雙腳像條大蜥蜴一樣在地麵爬動,腰裏的兩隻短銃裹在了衣服裏麵,十鬼刀背在背上,沉重的大鎧與枯黃的雜草接觸,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二十五個鳥銃手跟在他後麵,用同樣的姿勢緊緊尾隨,排成了一個鬆散的隊形。所有人都咬緊了嘴唇,沒人敢發出半個聲響,縱然被地麵碎石草莖刺痛皮膚割破手腳也沒敢做聲。

  “踏踏踏!”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襲來,快速地接近,鐵掌踩踏大地發出的顫粟令聶塵等人的身體跟著一起抖了起來,這群海盜立刻像跟地麵混為一體一樣,緊緊地爬著,不再動彈。

  疾奔而來的騎手自然沒有察覺趴在地上的這群人,他策馬從道路上奔過,就在聶塵的鼻子前頭來到了永寧堡的前門。

  牆頭上的崗哨發出了一聲詢問,騎手答應了一句,用的都是女真話,聶塵等人聽不懂。

  門慢慢的打開,騎兵一夾馬腹,坐騎就奔了進去。

  但那扇沉重的堡門,卻沒有立時關上,依舊半掩半閉的留了個口子。

  聶塵的眼睛亮了亮,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永寧堡裏的正藍旗牛錄額真拜思哈,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與在地上爬行的聶塵不同,拜思哈坐在一塊充作胡床的石頭上,身前生著溫暖的火堆,地下散了許多的骨頭。

  他剛吃完飯,用刀尖剔牙,正聽著剛剛返回來的偵騎報告。

  “.…..從此地往南,一路暢通,沒有見著一個兵一個卒,沒有明軍出沒的跡象。”

  “沿途的明軍舊時堡壘,無論廢棄與否,我們都進去查看了,沒有最近有人進入過的樣子,更沒有重新修繕的痕跡。”

  “再往前走,就進入複州城地麵,我等唯恐再往前天亮前回不來,故而沒有繼續過去,但是可以斷定,這一路上絕無明軍存在。”

  “唔,如此,辛苦了,去領一碗肉湯解乏吧。”拜思哈點點頭,吩咐第八個折返回來斥候去休息,香濃的肉湯是極好的營養品,在馬背上顛簸一天的騎兵最喜歡這個。

  騎手歡天喜地的去了,遠處的篝火邊頓時響起一陣粗魯的玩笑聲,戰友在彼此招呼,在這深夜裏慶祝又能活著過完這一日。

  拜思哈沒有享受這一刻,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回來的斥候已經回來八批了,方向涵蓋了四麵八方,永寧堡三十裏範圍內隻要有人活著,就一定會被他們發現,可是這麽多人,卻連明軍的影子都沒見著,莫非他們全藏到地下、飛到天上去了不成?”

  想到這裏,他抬起頭,望向了正在冒煙的墩台,高高的墩台上,死了一樣的寂靜,也不知道上頭的明軍是不是依然活著。

  眼皮一跳,拜思哈皺眉自語道:“除非……這裏沒有明軍!”

  這個正確的判斷閃現了不足一秒,他又自我否定道:“不可能的,若沒有明軍,上麵的是什麽?他們連馬都沒有,必然不是夜不收,很大可能是潰散的逃兵,若連逃兵都出現在了這裏,大隊的明軍應該就在這附近才是!”

  他想了想,篤定地拍了下膝蓋:“一定如此!”

  “但是,他們在哪裏呢?”拜思哈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盯著麵前的火堆,愁眉不展,作為莽古爾泰開路的先鋒,有義務替主將探查一切不穩定因素,眼下有數量不明的明軍活動這樣的大事都搞不清楚,拜思哈心頭很煩。

  從野外撿來的枯枝帶著雪地裏的潮濕,燃燒時劈啪作響,火焰旁邊有一小盆清水,那是用來給拜思哈飲用兼做洗臉的,火焰在水麵上跳躍,將拜思哈的倒影映現在其中。

  一片不知所處而來的小小枯葉飄蕩在水中,輕輕蕩漾,一個女真兵看到了,忙伸手撈起來,隨手丟掉。

  這個動作落在拜思哈眼中,好似點燃了他腦子裏的什麽東西,瞬間如同炸了一個無聲的雷。

  “轟隆”的巨響,將這位正藍旗箭主震得雙目圓瞪,捏著拳頭一下子跳了起來。

  “糟了!我知道明軍在哪裏了!”他叫喊道,讓整個永寧堡裏的後金士兵都看了過去。

  “在海上!明軍一定在海上!”拜思哈跳著腳,狂叫道,伸手把坐在各處火堆邊的斥候們全喊了過來:“快!快!立刻騎馬向三貝勒稟報,晚了要出大事!”

  被他喊到的斥候們匆匆忙忙起身,有的嘴裏還嚼著東西,被他如鬼追屁股一樣攆上馬背,簡單交待幾句後,一拍馬屁股,十來個人一窩蜂般的衝出大門去了。

  望著斥候們分散消失在夜幕中,拜思哈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消息發出去了,怎麽辦,三貝勒自然會有計較,自己的責任盡到了,也免去大軍南下、會被明軍從海上偷偷上岸抄後路的窘境。

  “不過自己剛剛想的,都是猜測,至於真相如何,還得找人問清楚才行。”拜思哈抬頭仰望墩台,心中又些許的不耐煩,琢磨著是不是提前把墩台打下來,等到天亮的話實在太長了。

  堡門外的聶塵,差點被魚貫而出的騎兵們踩死。

  他輕手輕腳的爬到了永寧堡大門口,隱藏在門外的草堆裏,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正想歇口氣,計劃接下來的行動,毫無提防的,眼前就奔出了一大群馬。

  健馬如飛,四蹄釘鐵,就從他的眼皮子前麵奔過。

  有兩匹馬簡直是擦著他的身子跑過,隻要再朝邊上拐個半米,聶塵就會被踩個正著。

  他低著頭,一聲不吭,打算效仿課本裏的英雄。

  好在光環照耀,那麽多馬來去之後,聶塵僥幸保得軀體健全。

  趴在他身後的鳥銃手們,人人都捏了一把汗。

  “呸!”等到塵埃落定,聶塵抬起頭,吐了一口嘴巴裏的土。

  從洞開的堡門裏望進去,裏麵的後金兵們正聚集在一起,站在院子中間聽一個頭目模樣的人說話,他們站得密集,心無旁貸,就連堡牆上的崗哨,都心不在焉的朝說話的人頻頻看過去。

  “好機會!”

  聶塵咬咬牙,長時間的爬行令身體有些發僵,猛然起身的動作稍微有點遲緩,但依然沒有讓他又絲毫的遲疑。

  雙手探入懷中,抽出兩隻短銃,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二十五個鳥銃手一起跟著起身,他們從地上站起來時,好像一頓平地拔起的旱魃,每個臉上都抹了烏漆嘛黑的泥巴,隻有兩隻眼睛烏溜溜地轉個不停。

  鳥銃的鉛子火藥早已上好,這些人一邊走一邊飛快地摸出火折子,迎風一晃晃出火來,點燃手腕上的火繩。

  二十五根火繩一齊在這些人的手上冒著火花,頗為壯觀。

  聶塵向前走了十來步,就要步入大門時,被人發現了。

  “什麽人!?”

  牆頭上的崗哨發出示警的喊聲。

  聶塵咬著牙,沒有答話---傻子才答話。

  他邁開腳步,跑了起來。

  “咻!”

  一根長箭破空而至,劃破空氣時的尖嘯聲令人皮膚起雞皮疙瘩。

  奔跑中的聶塵腳下沒有丁點的放慢,反而還快了幾分,他低下了頭,用鐵頭盔擋住了脖頸麵部。

  “鐺!”

  那根長箭很有力地射中了他的左肩,正中大鎧的護肩,精鐵鍛造的甲葉被箭矢的力道擊得鏘然有聲,在甲葉表麵洞穿了一個坑,箭頭深入其中,然後被裏麵的一層鎖子甲卡住了。

  箭杆顫悠悠的插在肩甲上,尾部的羽毛迎風晃動,好像一根危險的裝飾品。

  “操蛋的倭人重甲,差點害死老子。”聶塵被驚出了一身汗,他的皮膚感受到了箭頭的銳利,應該破了皮,但沒有刺進肉裏,縱然如此,依然把他嚇了一跳。

  “好險!”

  沒有給他更多的唾罵時間,第二根箭接踵而至,依然準確的擊中了他的左側肩膀位置,這個哨兵的射術極高超,兩根箭在旦夕之間的發射幾乎射中同一個部位,沒有十來年的練習不能達到這樣的水平。

  “鐺!”

  第二次金鐵交加,同樣都沒有洞穿鎖子甲,箭杆停在大鎧的肩甲上,箭頭卡在鎖眼裏,成為第二根裝飾品。

  崗哨沒有射出第三根箭的機會了,聶塵已經破門而入,衝進了永寧堡裏麵。

  二十六個人蜂擁而入,還沒有發出一聲噪音,沉默得好像一群啞巴。

  院子裏,拜思哈等人正警惕的看著堡門的方向,牆頭上哨兵的示警他們都聽到了,大家都本能的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不過在這南四衛腹地,偵騎四出都沒有發現敵人蹤跡的情況下,來的會是誰呢?

  事發突然,沒人想到去騎馬,馬匹就捆在堡內院子的另一頭,拜思哈等人站在院子中間。

  從崗哨發出喊聲,到聶塵衝進來,隻隔了大約十秒鍾時間,十秒,又能做些什麽呢?

  什麽也做不了,甚至連反應都來不及。

  聶塵塗了泥的臉和一身的重鎧在黑暗裏突然衝出來,落在後金士兵眼中,就跟鬼麵差不多了。

  聶塵衝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百多個壯碩的後金士兵。

  他一點沒有猶豫,招呼都沒打,手裏的兩杆短銃同時開火了。

  “砰、砰!”

  剛剛把刀抽出來的兩個後金兵,胸口噗嗤噗嗤地騰起兩股血柱,人像袋豆腐一樣倒了下去。

  二十五個鳥銃手跟在聶塵身後,沒有喊打喊殺,衝進來站定了,舉槍就打。

  “砰砰砰!”

  仿佛如炒豆子一樣,此起彼落的槍聲密集地響起,大量的硝煙彌漫,把永寧堡前門籠罩起來,人頓時淹沒在煙霧裏。

  突如其來的襲擊,默不著聲的襲擊者,還有聲如霹靂的火器。

  若是站在拜思哈的角度來看,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大家正在一起商量軍機,忽然牆頭上的哨探示警,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門口就衝進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夥,像鬼魅一樣沒有聲音,然後抬手就放槍。

  十幾個後金兵連來人的身形都沒有看清,就倒在了地上。

  血流滿地。

  “明國人?!”拜思哈又驚又怒,返身拿起了自己的刀,但沒等他從喉嚨裏喊出一個殺字,就聽到了敵人的喊聲。

  “殺~!”

  聶塵扔掉短銃,拔出了十鬼刀,開始向前衝刺,從丹田處發力怒吼著暴喝:“殺啊~!!”

  “殺!”

  二十五個鳥銃手一齊丟掉鳥銃,衝了上去,雪亮的倭刀高舉過頭,反射著院子裏篝火的光。

  這些人麵容扭曲、表情猙獰,臉上塗的泥巴令他看起來完全不像人了,衝過來的時候氣勢十足,活像要吃人的修羅。

  所有的後金兵都蒙了,最前頭的人本能地迎上去抵抗。

  “死!”

  十鬼刀劈下,削豆腐一樣將後金兵的鐵刀削成兩段,那個後金兵幾乎要呆住了,他根本沒有料到會這樣,瞪大了的兩眼裏全是震驚,然後被聶塵反手一刀,抹了脖子。

  血噴泉一樣灑出,濺了聶塵一頭一身,他毫無顧忌地半轉身,化去刀勢,又衝向了第二個後金兵。

  倭刀飛舞,近身纏鬥,這群海盜沒有怕過任何人。

  後金兵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彪悍的殺人方式,沒有見過這樣強勢的衝擊隊形,甚至連這樣的兵器都少於見到。

  第一排的後金兵兩三個呼吸間就被劈倒了,又是十來個人倒了下去。

  拜思哈站在靠後的位置,心髒跳得很厲害。

  他站的遠,看得清楚,這些襲擊者不是一般人,絕不是普通明軍,很可能是家丁一類的精銳。

  對方簡直是一群專業的殺人機器,無論個人武勇,還是團隊配合,都嚴絲合縫,整體推進一絲不苟,個體肉搏又悍勇無敵,自己手下人都是精兵,雖然不如巴牙喇兵那樣凶悍,但卻不是眼下表現的那樣渣。

  “都過來,抱團!”拜思哈瞬間有了決斷,黑夜裏看不清敵人來路,也不知人數,分散應敵隻會自取滅亡,先聚攏人再說。

  “不好了!箭主,堡外有大隊人馬過來了!”恰在此時,牆頭上的哨探又喊了起來,這回聲音比剛才還大:“很多人,快要過來了!”

  “什麽?”拜思哈的小心肝仿佛被人捏了一下,幾乎窒息:“大隊明軍接近過來了?”

  自己這裏隻有百多號人,隻是前站隊伍,根本不是大隊明軍的對手,何況從眼前的敵人來看,對方很強悍,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上馬,先退!”拜思哈大吼著,奔向了馬匹:“不要戀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