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狼煙烽火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447
  過年時節的遼東,片地飛雪。

  大雪淹沒大地,整個世界都是蒼茫的白色,在這樣的天氣裏尋找柴火,很不容易。

  不過八旗兵們慣於在白山黑水之間跋涉走動,也天生懂得在極端嚴寒的天氣裏尋找禦寒的幹柴,拜思哈的命令下達須臾之後,大量的柴火就架在三四層樓那麽高的墩台下麵,堆成了一大摞。

  “去試試喊兩聲,看看他們肯不肯投降。”拜思哈吩咐道,他想抓兩個活口。

  有旗丁領命去了,策馬在離墩台一箭之地的距離上就停了下來,遠遠地用漢語高喊,內容自然是優待俘虜之類的鬼話。

  “他們在咋呼什麽?”

  墩台上,汪承祖皺著眉頭細聽了一陣,問道。

  旁的人都跟他一樣的滿臉困惑。

  “不知道,聽不懂。”

  南方的人,聽不懂女真口音的蹩腳漢語,屬於人之常情。這就跟閩南語在東北用這邊的人同樣聽不懂一個道理。

  汪承祖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個眼角,從墩台的垛口裏朝下麵窺探,瞧見了底下堆積如山的幹柴樹枝和喊話的八旗兵。

  那八旗兵很盡責,嗓子快喊啞了不說,還不停的朝幹柴堆指指點點,意思是你們若不下來,我們就要燒死你。

  肢體語言能夠彌補口頭語言不通的弊端,汪承祖瞬間就懂了。

  “這幫雜種,他們要點火燒死我們!”他勃然變色,再也顧不得下麵箭矢厲害,趴在牆頭上朝下看去。

  墩台下,絡繹不絕的八旗兵正將最後幾捆幹柴丟到牆根下,這等數量的柴火,一定能把墩台烘烤得暖烘烘的。

  “嗬嗬。”拜思哈眼睜睜的瞧見了驚慌失措的汪承祖,並沒有立即開弓拉箭,對方看起來已經怕了,這就達到目的了,不用殺了他。

  “箭主,那漢人露頭了,待我射殺他!”旁邊的一個騎兵水平就差些了,看到汪承祖的腦袋露出來,立刻躍躍欲試地摸弓箭。

  “不必,旗主常常教我們的兵法,正是要活用。”拜思哈製止他道:“你等莫非忘了空城計裏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嗎?”

  “空城計?”眾騎兵撓頭:“箭主,那本兵法隻有你們箭主以上的貴人才有資格拜讀,我們連漢字都不認識,如何知曉?”

  “唔,對哦。”拜思哈這才想起手底下的兵都是大字不識的莽子,於是頗為自負的笑了兩聲,當場教導起來:“汗王自李成梁王府,得了兵書《三國演義》,從中感悟良多,特買了許多本,散發給我等,要我等多讀多學,我初通漢字,自然要按照汗王的要求讀了好幾遍,其中一篇空城計,就是教授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法。”

  “箭主威武!請教我們知曉!”眾騎兵露出欽佩和羨慕的神色,一齊高聲拍馬屁。

  拜思哈把手裏長刀一指,對著墩台厲聲道:“你等且聽我細說:如今墩台上的明軍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正是甕中之鱉,我們守在這裏,必能斷其生路。不過若是逼急了,他們當然會和我們拚命,到時候殺得一地血,費力費時;反過來,若是我們圍而不打,隻是讓他們絕無無助,則人在絕境之中,必將鬥誌全無,接著等待一點時間,上麵的明軍就會自動下來投降,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活捉他們。”

  他哈哈一笑:“費神攻上去,與好整以待的坐在這裏,效果一樣,你們會怎麽選?”

  “當然是選圍而不打。”八旗兵們恍然大悟,眼放精光,不禁五體投地的對拜思哈道:“箭主好法子!原來這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我猜這些明軍攜帶的幹糧不多,從他們沒有馬來看,可能連一天的糧食都沒有。”拜思哈信心滿滿的笑道:“步行在荒野裏走動,又累又渴,還沒有飯吃,等到明天天亮,這些人就會自動下來求我們的,眾兄弟不必著急,且先進堡紮營,做飯歇息,我們在下麵守著,他們飛不走。”

  “若是明早他們還不肯投降,再一把火熏死他們了事!”

  “遵命!”眾騎兵一齊笑起來,大聲嚎叫著,策馬衝進了永寧堡。

  拜思哈兵法學得不怎麽樣,但話卻說得沒錯。

  墩台上是一個麵積不過十來個平方米的土台子,高是高,但很冷。

  北方呼呼的吹,越高的地方越冷。

  而且沒有吃的,除了土牆,啥都沒有。

  汪承祖數了數,連他在內,一共有九個人在墩台上喝風。

  死在下麵的,有六個人。

  九個人蹲在四麵土牆下,各自負責四個方向,散成正方形。

  “三杆鳥銃,一把弩弓,六把倭刀,還有一把短銃。”汪承祖把手裏的短銃仔細的插進腰間,清點了一下武器後,摸出挎在那裏的一把倭刀來,抽出鞘,在漸漸西沉的太陽光下揮了揮:“能頂多久呢?”

  “.…..”八個海盜倚在牆根下,靜靜的看著他。

  “汪大哥,我們怎麽辦?”一個人低聲道:“小黑他們死了,我們守在這裏行不行?”

  “不行又怎樣?”另一人罵道:“出來闖海的,腦袋就別在褲腰帶上,死就死,怕個鳥!”

  “剛才我打死了個鳥建州奴,算是有本了,等下他們上來,我再幹死一個,就賺了!”有人把刀柄在地上剁得嗵嗵有聲,彪悍無比地說道。

  “汪大哥,若是時候到了,我們拚命保你殺出去,見了聶大哥,告訴他我們是被誰殺的,讓他替我們報仇!”

  “死了才報仇,現在我們還沒死呢。”汪承祖沉聲答道,撿起一顆小石頭朝放狠話的家夥丟過去:“你他娘的嘴巴開過光麽?別說這些倒黴字眼!”

  “是、是。”那人笑道,躲開小石頭:“隻是在這上頭無路可走,還能怎樣?”

  “聶老大天黑了就會來救我們。”汪承祖看看日頭,道。

  “.…..救我們。”

  所有人在心底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誰都覺得有些懸。

  汪承祖瞥他們一眼,哼道:“怎麽?你們不信?我跟你們打十兩銀子的賭,聶老大一定會來,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信!”

  “.…..”眾人沒有說話,所有的人都明白,汪承祖這是在寬慰他們。

  身處敵境腹地,被騎兵重重圍困,己方沒有馬,全靠雙腿跑路,這樣子還能突圍,那就真的有神跡了。

  聶老大對大夥好不假,但他不是神,就算他長出三頭六臂也不可能驅船上岸,而離了定遠號的火炮,海盜也跟普通百姓沒有大的區別。

  聶老大就算來了,也救不了人的。

  大家都沉默著,握緊手裏的武器,當海盜的,早晚會死,不過沒死在海上,而是死在離平戶千裏之遙的遼東陸地上,就很意外了,大家都沒想到。

  太陽漸漸西沉,台下的八旗兵沒有攻打墩台的任何跡象,相反的,他們在各處堡牆上派出了崗哨,然後緊閉前後大門,居然開始埋鍋做飯。

  聞著陣陣米香緩緩升騰,肚裏的饑餓開始慢慢襲來。

  汪承祖裹緊了身上的棉襖,罵了一句娘,朝下麵丟了一塊石頭。

  石頭自然時候打不中任何人的,還惹來一陣狂浪的笑。

  有八旗兵朝上麵吆喝,吆喝什麽聽不懂,反正不是好話。

  夜幕升起,月色皎潔。

  寒意如侵襲的夢魔,比任何有形的敵人更為可怕。

  肚中饑餓,身上寒冷。

  汪承祖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地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沒有那麽冷了,有一層溫暖的溫度,好像蓋了一床棉被,讓皮膚變得不再冰冷,這溫度令人覺得很舒服,催人入夢。

  “鐺!”手裏的倭刀滑出去,跌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汪承祖猛地驚醒過來,伸手一摸,遍體生寒,什麽暖意,什麽棉被,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有刮麵刺痛的風!

  這情景,好像聽跑過九州那邊的人說過,在極寒極冷的時候,人會產生幻覺,就好像覺得有溫暖的火在烘烤一樣,其實這是因為太冷了,腦子產生的虛幻,要被凍死的前兆。

  “都醒醒!都醒醒!起來蹦躂蹦躂,不然會凍死的!”汪承祖掙紮著站起來,逐一去推揉跟自己一樣抱著武器打盹的人,這些人無一不是處在半昏迷狀態中,被他一推紛紛栽倒,要費很大的功夫才會醒轉過來。

  “汪大哥,不行了……這上麵太冷了,我們會被凍死的。”一個海盜虛弱的說道,他的手腳冷得像塊冰,渾身僵硬,根本沒法動彈。

  汪承祖心中惶急,他原本是想趁天亮前那一刻能見度最低的時候,帶人摸下去突圍,卻沒有預料到夜裏的低溫,現在可好,入夜之後冷得可怕,九個人連刀都拿不穩了,恐怕連梯子都架不起來。

  要先取暖才行。

  他舉目四望,墩台就這麽大,啥都沒有,不過他一下就撲倒了墩台中間的烽火台上。

  烽火台其實就是個灶台,用來燃燒牛糞升起狼煙的,台子磚砌,被經年的火苗熏得黑乎乎的。

  汪承祖伸手進去,不管不顧的扒拉著,全身都被染成了黑色,不過在他變成黑人之前,卻笑了起來。

  “有幹糞!果然有幹糞!”烽火台一般不會在有敵情的時候才架柴,而是會時時常備,永寧堡雖然荒廢了,但也許烽火台上會有以前備下的幹糞,汪承祖抱著試試看的心理爬進去找了找,在一堆灰燼中摸索,竟然真的找到了。

  摸出腰裏的火石火折子,費了一點功夫,點燃了火。

  “都過來烤火!”汪承祖把凍僵了的人全抱了過去,也有兩三個能動的自行爬過來,九個人圍成一圈,向著火苗。

  幹糞伴著幹草製成的燃料味兒很衝,幾乎令人窒息,但這些海盜還是圍著火,烘烤著身體。

  “天無絕人之路啊。”汪承祖覺得身體一點一點的在恢複活力,滿身的血液在慢慢一寸寸地繼續流動,剛才瀕臨凍死的感覺太可怕了。

  這比被人砍死還難受,完全是一種無助的死亡。

  “等身體恢複過來,一定要突圍,就算下去被建州奴砍死,也好過窩窩囊囊的死在這裏強!”

  汪承祖下定了決心,他把凍僵了的雙腿朝火苗的方向湊了湊。

  因此,他沒有注意到,烽火台裏燃起的火苗,產生了巨大的煙。

  煙柱扶搖直上,衝天而起,在月光下如此的顯眼。

  當然,底下的建州兵也看到了,他們除了笑明軍在上頭垂死掙紮之外,沒別的舉動。

  “讓他們燒吧,等火滅了,會凍死他們,這數九寒天的,要凍死老狗,他們在上麵待不了多久。”拜思哈嗬嗬笑著,啃著香噴噴的烤肉:“複州衛百裏之內了無人跡,烽火無用,點燃烽火正好說明他們還有力氣,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且再等等。”

  眾八旗兵齊道有理,於是繼續烤火休息,不時地朝上頭望望,等著上頭的明軍耐不住寒冷下來。

  烽火狼煙有個特點,濃而易辯,縱然距離遙遠,隻要天氣晴朗沒有**,就能遠遠地辨識出來。

  汪承祖為了烤火而升起的煙,被正在海岸線上發愁的人看到了。

  這些人正因為沒有目標而仿徨,看到這煙,頓時就有了方向。

  聶塵穿的大鎧,頗為笨重,這種重甲一般是倭人將領騎馬穿的,步戰穿著頗為不便,不過聶塵好在年輕體健,行走起來也勉強可以。

  他帶著五十個鳥銃手,在半夜時分,來到了冒煙的永寧堡外。

  停在外圍的樹林子裏,聶塵沒有貿然過去,畢竟,誰也不知道煙是誰放的。

  派了兩個機靈的家夥過去打探了一趟,這兩人在永寧堡外轉了一圈,很容易地發現了八旗兵的崗哨,然後湊空子摸近了一點,在牆根下聽了一陣,趴在門縫裏朝裏麵瞅了一陣,再摸黑折返回來。

  “裏頭的是建州奴,看起來有上百人,我們數了數馬,光馬就有一百多匹。”

  “他們巴拉巴拉的說話很難懂,不過喂馬的是漢人,聽他們說堡裏墩台上有幾個明軍據守,還有火器,他們要抓活的。”

  “今夜苦寒,明早就會有更多的建州兵馬從遼陽過來,好像要去攻旅順城。”

  兩個探子你一句我一句,把聽來看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聶塵,聽得聶塵眉毛不住的跳。

  “明軍?”他望著墩台上,不相信地說道:“這裏怎麽可能還有明軍?有火器的話,隻能是我們的人,是汪承祖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