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墩台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386
  汪承祖的第一反應,是風緊扯呼。

  畢竟是水上飛的海盜,在陸地上碰上騎兵,很難占到便宜。

  更何況地麵顫抖宛如地震,蹄聲隆隆,來的騎兵起碼一兩百騎,揚起的煙塵如戈壁颶風,劈頭蓋臉。

  但反應還是有點慢了,由於沒有放出崗哨,沒有早些發現地平線上的煙塵。直到眾人感覺到地麵顫動才忙派人上高台查看,方知有騎兵靠近,等到汪承祖慌慌張張的帶人跑到永寧堡門口,迎麵幾個彪悍的馬影已經到了百餘步開外的地方。

  “呔!那幾個漢軍,快些準備吃食飲水,我等要在此歇腳養馬!”

  策馬揚鞭的騎士遠遠地瞧見有人影在堡口晃動,想當然的以為是守堡漢軍出來了,於是大聲吆喝起來,音調裏帶著高高在上的跋扈。

  汪承祖眼見此刻再出去等於給人家塞馬蹄,於是腦袋一轉,又縮了回去。

  “關門!”

  他急切間隻能先想到這個法子,永寧堡就這麽大,外麵的騎兵一進來就會發現不對勁,剛剛被自己抹了脖子的真正漢軍還躺在地上冒血花呢。

  但堡門厚達成人一個巴掌那麽寬,關閉開啟需要兩個壯漢一起發力才推得動,還沒等這群海盜忙慌慌的去推,第一匹馬已經闖進來了。

  那馬嘶溜溜的一陣叫,高大雄壯,毛色光滑,鬃毛亮如華麗的緞子,有力的鐵掌踏在地上啪啪有聲,進門時猶如一陣狂風吹過,眨眼間就到了院子裏,尾巴一旋,就繞著院子轉了個圈。

  滿地的屍體,就在馬蹄底下踐踏著,鐵掌踩在屍體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馬上的騎兵顯然吃了一驚,他起初遠遠看到漢軍把腦袋在門口探來探去,卻不肯出來迎接,無禮至極,心中已經不忿,惱怒之下加了一鞭,趕在汪承祖關門之前就闖了進來,卻沒有想到看到了這麽一幕。

  “你們是什麽人?!”騎兵探手去摸掛在馬背上的刀:“地上死的是誰?”

  “老子是你大爺爺!”汪承祖毫不遲疑的摸出身上的短銃,抬手就是一槍。

  人和馬之間相距十步,在這個距離上,短銃命中率很高。

  槍響人落,有心算無心,鉛子擊中了騎兵的麵部,打在他的鼻子和嘴巴之間,一股血箭飆出,人就仰天栽倒。

  槍聲如一個信號,永寧堡內外的人都聽到了。

  汪承祖的手下使出了吃奶的勁,把幾百斤重的大門費勁的推攏,最後“砰”的一聲,緊緊閉合。

  有力大者抱著那根倚在門洞裏的粗大門閂,啪地落了栓,門剛關好,隻聽門外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似乎有什麽重物撞了上來,好在大門厚實,隻是抖了幾下,抖落幾兩土。

  大門一關,內外就間隔開來。

  “這他媽是什麽人?真橫!”喘息未定,有人好奇的去拖被短銃打死的騎兵,揭去他的皮帽子。

  那人的臉已經爛得不像樣了,短銃的鉛子殺傷力不小,連他老媽都認不出人了,不過後腦卻是完整的,光禿禿的腦袋上,那根細小無力的辮子特別醒目。

  “是建州奴!”汪承祖額頭上汗都下來了,之前尋尋覓覓的找建州奴,沒想到真來了,還來這麽多,這真是出門打獵,本想找頭兔子,卻碰上了老虎。

  再一細看,這個建州兵身上穿的鐵葉棉甲,顏色全藍,看成色很不錯,是上好棉甲,內外兩層壓死的棉絮之間墊著厚鐵片,這種即輕便又不易穿透,若是剛才短銃打在棉甲上麵,大概率還不能一擊弄死他。

  “上城牆去!”汪承祖心想糟糕,暗暗叫苦,幾步奔上永寧堡的牆頭。

  居高望遠,隻見外麵絡繹不絕的騎手紛至迭來,起碼一兩百騎聚在堡門正麵,隔著那座還沒來得及拉起來的吊橋衝自己這邊指指點點。

  全是藍色的棉甲,一眼望去,像一片藍色的海。

  汪承祖豎起手指頭,粗略地數了數,數到一百五十往上的時候,才將城下聚集的騎馬戰兵數完,心中那份驚駭如碰上了十級巨浪,跳個不停。

  好在遠處煙塵漸漸消散,沒有新的騎兵出現在視野裏,圍在堡門外麵的這些凶神,大概就是能見到的所有後金騎兵了。

  “完了,竟然真有這麽多騎兵突然過來,難道那些漢軍說的是真的?”汪承祖叫苦不迭,愁容滿麵,雙眉緊緊的鎖在了一起:“建州韃子真的要大舉攻擊旅順,我們不早不晚的進入這土堡裏,正好擋了他們的路?若是如此,那就太倒黴了!”

  永寧堡地形開闊,前後左右都是平地,要在幾百步開外的地方才有樹林子,而遙遠的海岸,還在七裏地之外,要是開門逃走,隻怕還沒進林子就會被建州騎兵追上一一砍死。

  出去,是不行了。

  汪承祖想出去,外麵的人卻想進去。

  “出了什麽事?”正藍旗牛錄額真拜思哈位置靠後,並沒有看到前頭斥候騎兵被關進永寧堡的一幕,趕上來時看到前鋒的人都聚在永寧堡外發呆,這樣沒有紀律的樣子不禁令他大怒:“為什麽在這裏不進堡去?三貝勒的大軍明日就會過來,我等打前站的不提前做好準備是想吃鞭子嗎?!”

  “箭主,永寧堡裏麵不對勁,我們的人不見了,現在裏麵的人全是生麵孔,剛剛進去的旗丁也沒有聲訊發出來。”緊跟在衝進去的那個斥候後頭、差點被兩扇關閉的大門撞得半死的另一個斥候忙道,剛才辛虧他反應快,在千鈞一發之際猛提韁繩,坐騎人立而起用雙蹄踢在堡門上才免去人馬合一的撞擊。

  “我們的人不見了?”拜思哈眼睛一下就眯起來了,朝堡牆上望過去,一下就和正在朝下窺視的汪承祖望了個正著。

  汪承祖穿著一身黑色棉襖,頭上包著布,表情猙獰,一看就不是個善類。

  拜思哈全身藍色棉甲,挎弓背刀,神色冷峻,模樣也不是個善茬。

  兩人相互對視,彼此打量。

  “建州韃子!”汪承祖更加篤定了自己的判斷,心中對這回生還的希望,越來越渺茫:“這麽多馬,這回死定了!”

  而拜思哈則冷哼一聲,拍拍正在打響鼻的坐騎脖子,斷然揮手:“衝進去!爬牆進去!從後門進去!不管他們是誰,都殺了!”

  麾下一百多騎兵齊聲答應著,幾乎不用他更多的下令,立刻分作幾股,在各自頭領的帶動下,朝不同的方向去了,動作迅速得簡直令人錯愕。

  拜思哈和一些騎兵停在原地,遠遠的觀戰,一邊看,那雙鷹隼一樣的眼睛不停眨動,心中在猜測:這些占據了永寧廢堡的人,是什麽人?

  猜了一陣,他看了看天色,此時正是下午時分,距離天黑,還會有一段,趕在天黑前收拾掉裏麵的渣渣,修整一番,明日大軍來到,就不會有些許臭蟲搗亂了。

  這麽想著,他心情並不是十分急。

  堡裏的汪承祖就比他急多了。

  “汪大哥,後頭有建州奴在撞門!”

  “汪大哥,西邊缺口那兒有人在爬牆!”

  “正門處也有人在靠近,他們在抬木頭,也想撞門!”

  他手底下就十來個人,散在各處城牆上,好遠才布一個人,根本防不住,隻能通過大聲示警來提醒。

  汪承祖滿臉是汗,要他在海上跳幫殺人他沒話說,刀子一叼靠一根長繩就能在巨浪滔天的海上自由馳騁,橫越大船之間的海麵如履平地,但要他在陸地同樣這麽幹,就為難了。

  聽著手下人的叫喊,他汗如雨下。

  “怎麽辦……怎麽辦……”

  汪承祖一邊給手裏的短銃裏塞鉛子,一邊飛速的思考,由於太過緊張,他的手都在抖。

  “若是聶老大在這,便好了……他一定有辦法!”汪承祖腦子裏轉動著,想著聶塵平時對自己常說的話:“聶老大說,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可是朝牆外四下裏一掃,心情更緊張了:“外頭全是騎兵,往哪裏跑?”

  正愣神的功夫,他突然猛一低頭,城下一支利箭擦著他的頭巾飛過,咻的一聲刺入空中不見了。

  好險!

  汪承祖這回可見識了建州兵射術的高超,他縮著脖子再不敢露頭了。

  城下的拜思哈嘴角帶著不滿的笑,將長弓橫在馬鞍上,手裏搭著一支箭,隻要堡上再有人露頭出來,他擔保不會失手了。

  “轟!”

  永寧堡的後門在上次兵災時已經被燒掉了大半,跟牢固的正門比起來就是個擺設,後金騎兵輪流衝了幾次,腐朽的厚木門就像豆腐一樣散掉了,十來個騎兵吆喝著衝了進來。

  “砰!”

  堡牆上幾個水手打響了手裏的鳥銃,還有兩人扔出了飛斧。

  “啊~~!”

  兩個騎兵被打了下來,而飛斧則被躲了過去。

  “咻!咻!”

  十來根長箭脫弦而出,準確的射中了這幾個水手的胸膛,在院子裏飛馳的騎兵射術極為了得,幾乎沒有停頓,奔馳中的射箭幾無虛發。

  “汪大哥,黑子他們被殺了!”

  近前有人帶著哭腔吼叫著,將縮在堡牆下的汪承祖喊醒了。

  “打不了…..就跑……”他嚅囁著,一下看到了永寧堡那高聳入雲的堡台,因為是兩百人的墩堡,它的堡台也最為高大,幾乎高達三丈,用一隻長長的木梯通往最上方的堡台,隻要爬上去,抽走木梯,下麵的人休想再攻上去。

  但上麵的人自然也下不來,除非等下麵的人自行離去,當初不少墩堡就靠這土法子保住了一堡人的命。

  “都過來,我們上堡台去!”汪承祖貓著腰跑到堡台下方,聲嘶力竭的大喊道,抽出短銃朝院裏亂竄的騎兵亂射:“快,都過來!”

  水手們亂哄哄的,全都沿著堡牆跑了過去,堡牆上有垛口,他們就貓腰在後麵跑,後金騎兵們在院子裏無法看到,反倒被汪承祖的短銃驚得躲閃不停。

  “火器!?”

  聽到鳥銃震耳欲聾的槍聲,外頭的拜思哈頓時警覺起來了,他眉頭一皺,笑意瞬間全無:“有明軍在裏頭!”

  “這裏怎麽會有明軍?”

  “此處深處蓋州,前頭還有複州和金州的大片土地,明軍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莫非…..三貝勒大軍出動,明軍已經得知了消息,先一步攻了過來?”

  “那也不可能這麽快啊,金州衛和複州衛幾千兵不會連聲都不吭一聲就被明軍幹掉了。”

  “除非明國從登萊運來傾國之兵,要沿著旅順和南四衛這條路去遼陽!”

  拜思哈腦子裏刹那間轉了無數個念頭,卻怎麽也想不到裏頭的人根本不是明軍,更不是從旅順攻過來的明軍。

  “來人!”

  拜思哈稍一思量,越想越怕,忽然後背冷汗淋漓,他扭頭大吼喚來十餘個精幹騎手:“快!前出複州、金州兩地,探查明軍動向,如遇明軍夜不收,不可與之纏鬥,隻是回來報信!要是見了明軍大隊,更要立刻回來報與我知!”

  騎手們紛紛應諾著,策馬而去,眨眼間就消失在前方道路上。

  “箭主,裏麵的人爬上墩台了!”有騎兵從永寧堡中跑出來,向拜思哈稟報道:“台子極高,沒有梯子上不去!”

  “明軍有多少人?”拜思哈眯起眼。

  “看起來有十餘人,已經被射殺了幾個。”

  “十幾個……他們的馬呢?”

  “沒有看到馬。”

  “沒有馬?”拜思哈越發覺得驚奇了,他頭回聽說明軍夜不收沒有馬:“他們是跑著過來的嗎?”

  “不知道,但裏麵確實沒有馬。”

  “.…..”拜思哈睜大迷惑的眼,有些懵懂了,但下一秒他決定不管了:“把台子圍起來,活捉這些人,我有些事,要問問他們。”

  他抬起頭,看向那座高高的夯土台子,台子四壁光滑,爬是爬不上去的,而有好幾雙手正從台子邊緣伸出來,將那架木頭梯子飛快地往上拉。

  “你們真不想下來了?”拜思哈覺得好笑,以前遇到過無數次這種情況,明軍們遠遠地望見後金軍過來,就爬上墩台放煙,但這種固守的方法很容易破解,隻需要在底下再加一把火就好了。

  “去撿些樹枝柴火來。”拜思哈道:“我看看這些明軍能在上麵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