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驚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415
  “砍了誰?”張盤被一驚一乍的毛文龍搞得摸不著頭腦。

  “砍了那船的主人!”毛文龍拔腿就往外疾走,邊走邊高聲呼喚親兵備馬:“碼頭上起了亂子,你說的那條船若真的是沈世魁帶來的那條船,船主就剛剛綁了營裏的一個薩滿巫醫,被巫醫同伴發覺,告了官。”

  “綁了薩滿巫醫?”張盤快步跟隨著毛文龍的腳步,腦子裏卻越聽越迷糊:“綁那些郎中幹啥?”

  “誰知道!”毛文龍也覺得離奇,百思不得其解:“營裏的旗牌官帶人去追,那船主居然就地將沈世魁推出來當了肉盾,我不知那人的船這麽厲害,隨口就讓朱國昌去砍了他。”

  “啊?這可使不得!”張盤大驚,忙追著毛文龍的腳後跟勸道:“船上的火炮如此了得,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利器,如能為我所用,區區建州韃子算得了什麽?毛帥可要留他命在。”

  “我自然曉得,不然本帥這麽著急幹什麽?”毛文龍急吼吼的出門跳上馬,口中暴斥一聲,策馬如飛般離去。

  張盤一身甲胄沒他靈活,但也毫不落後,跟在毛文龍屁股後頭隻差了一個身位,其他親兵絡繹隨行,一隊人風馳電掣般的衝旅順碼頭就去了。

  碼頭上,聶塵正一手用劍鋒勒著沈世魁的脖子,一手拉著馬兒的韁繩,一步一步的朝定遠號的方向挪動。

  大批的士兵就堵在他的周圍,跟他保持著一根長矛的距離,隨他而動,那陣仗,聶塵就像蕩在人海中的一條小船,隨波而動,風雨飄搖。

  奉毛文龍將令而來的朱國昌立在士兵叢中,饒有興趣的看著被當做人質的沈世魁,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盛況,皮島財神爺沈太爺居然被一個不知名的小子綁了去,傳出去要笑死人的。

  “喂,那小子,你把沈參將放了,我留你一條命,交由毛帥發落,可好?”朱國昌臉上帶著笑意,遠遠的衝聶塵喊道,手卻慢慢下滑,將自己那張上等的牛角硬弓悄悄擎在了手裏。

  聶塵已經將事情做到了這份上,自然不會信他的鬼話,此間離定遠號不過一箭之地,隻要上了船,任你大羅金仙也奈何不了自己,有沈世魁在手上,這些大頭兵不會真的下殺手。

  他一聲不吭,懶得去辯解,而是將腳步一步步的朝定遠號挪去,麵前的士兵們像一排排海浪,隻要他一近身就自覺的朝兩側退開,讓開一條路來。

  朱國昌皺皺眉頭,那小子看起來很年輕,處事卻非常老到,對自己的喊話充耳不聞不說,還一直很注意隱蔽自己,將身形時時刻刻躲在沈世魁後麵,沈世魁身材胖大,聶塵比他瘦多了,很輕易的就能掩住身體。

  “這家夥不像頭一回幹這種事的樣子。”朱國昌覺得有些棘手:“沈世魁怎麽找到的這種人?不是山賊就是海盜,跑不了這兩類匪人。”

  他手裏的硬弓捏到了腰腹間,一雙鷹目釘子般的一直盯著聶塵瞄,單手扣著一支箭,隻要得到須臾的機會,他就能在電光火石之間一矢射殺那個劫持沈世魁的小家夥,作為東江鎮有名的神箭手,在這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上,他有把握做到這一點。

  可是聶塵太不配合了,一直在不停的變化身位角度,加上前麵人頭攢動,大批兵丁湧來湧去,想偷襲射冷箭的朱國昌不好找到合適的機會。

  這麽下去,一直不停挪動腳步的聶塵遲早會挪到定遠號跟前,那條大船上的人已經覺察到這邊的動靜,船舷上有人朝這裏探頭探腦,隻不過聶塵被淹沒在人海裏,遠處的人看不到罷了。

  “不行,毛帥要他的命,可不能耽擱了。”朱國昌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猛抬左臂,將硬弓舉起,右手扣矢拉弦,弓如滿月,蓄勢待發。

  “沈太爺,可不要亂動哦,這一箭出去,萬一你亂動被誤傷了,可怪不得我。”

  口中念念有詞,弓弦卻越繃越緊,白色的羽翎在風中微微顫動,箭尖鐵頭反射著點點日光。

  眼睛與聶塵如影隨形,找尋著一縱即逝的機會。

  突然間,碼頭遠處,有馬蹄聲響起,蹄聲如注,揚起漫天塵埃,看起來似乎有一隊騎兵正匆匆從北城方向趕來,這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連包圍聶塵的士兵都有不少人扭頭看過去。

  聶塵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微微側頭,朝那邊看過去。

  這一側頭,他與沈世魁之間,就有了身位差,從朱國昌的角度看過去,那顆可惡的小賊頭顱,恰到好處的露了出來,如果一根羽箭射過去,能準確的爆頭。

  “好機會!”

  朱國昌扣著弓弦的手指,迅疾的鬆開,強有力的弓弦失去了束縛,瞬間好似一道霹靂,“嗡”的一聲催動樺木箭杆,向前彈出去。

  就在這將射未出的刹那間,朱國昌猛然聽到後麵的煙塵中,有炸雷般的叫聲響起來。

  “箭下留人!”

  在旅順能這麽叫的人,隻有毛文龍了。

  對毛文龍的聲音無比熟悉的朱國昌條件反射一樣左手猛地一偏,那根射出去的箭,在脫離弓體的瞬間,被帶動得向左稍稍飛了一個很小的角度,但依舊閃電般的射了出去,驚鴻般的劃過長空,從無數士兵的頭頂飛出去,衝著聶塵的方向去了。

  “嗷!”

  一聲響徹天地的慘叫,令喊出“箭下留人”的毛文龍臉都黑了。

  隔得老遠,他就看到了人群裏正在開弓搭箭欲行偷襲的朱國昌,而箭頭對準的,則是把劍架在沈世魁脖子上的聶塵。

  聲起箭出,一切都晚了。

  “毛帥,好像射中了!”張盤惶急的大叫起來,他緊跟著毛文龍,把朱國昌射箭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而聶塵和沈世魁,都一齊撲倒在了地上,從慘叫聲來聽,神箭手朱國昌得手了。

  “都給我讓開!”毛文龍麵色鐵青,揚鞭就打馬屁股,遼東健馬長嘶一聲,如一道分水刺在人群中破浪前行,那些兵倉皇躲避,有的人差點被馬踩中。

  到得近前,毛文龍甩蹬下馬,一眼就看到眼神裏帶著迷惑的朱國昌手裏拿著弓,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

  “人死了沒有?!”毛文龍人還沒過去,聲音就先過去了,朱國昌的手下圍成了一個圈,他暫時還看不到裏頭的情形。

  “毛帥,你……到底是要我殺人,還是不殺人呐?”朱國昌困惑的問道,他搞不清毛文龍剛剛是不是在喊他。

  “我問你人死了沒有!?”毛文龍沒好氣的怒道,幾把掀開擋在身前不明真相的兵,急急的擠進人群裏。

  聶塵躺在地上,身上蓋著沈世魁。

  一根還在微微顫動的羽箭,就插在沈世魁右肩上,箭尾固定的白色羽毛在聶塵眼前飄動。

  箭頭入肉三分,沈世魁正在殺豬般的叫著。

  “嗷~~!”

  “箭尾用的修剪過的大雁毛,應該是輕箭。”聶塵盯著箭育看了看,輕輕在沈世魁耳邊說道:“射箭的大哥又在最後一刻偏了方向,沈太爺,別叫了,你運氣太好了,應該笑才是。”

  “笑你的鬼!我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沈世魁在嚎叫之餘沒好氣的答道:“明明是要射你的,毛帥吼一聲就變成射我了!”

  “不妨事,太爺為了我受了這一箭,聶某必然銘記在心。”

  “啥?就這麽完了?光銘記算什麽事?”沈世魁瞪眼。

  “太爺放心,我另加湯藥費一千兩。”

  “什麽,一千兩?我中箭了啊。”

  “兩千兩!”

  “三千兩就成交!”

  “好,沈太爺就是直爽,三千就三千!”

  兩人躺在地上,已然看到毛文龍正氣急敗壞的跑過來,從他怒吼朱國昌的動作來看,聶塵死不了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危機應該解除,毛文龍既然箭下留人,就不會再動殺心,沈世魁和聶塵都立刻明白,毛文龍巴巴的親自趕來救下劫持旅順軍中大員的一個綁匪,一定不會隻是為了將綁匪親自正法。

  見毛文龍那張臉湊近過來,沈世魁眼含熱淚的喊道:“賢婿,我好痛……”

  毛文龍皺著眉頭,伸出一雙大手。

  然後把他掀開,一言不發的丟給後頭不知什麽人。

  手在掀起沈世魁的時候,還無意中抓到了插箭的位置,痛得沈世魁又嗷嗷的叫。

  “賢婿啊,嗷嗷嗷~~!”

  毛文龍眼睛都沒眨一下,仿佛聽到一頭豬在叫,然後緊盯著企圖從地上爬起來的聶塵,按住他的肩,沉聲問道:“小兄弟,你的船上,是不是有大炮?”

  “嗯?”聶塵沒有想到,毛文龍開口問的居然是這個。

  他瞅了一眼綁在馬背上還沒醒過來的巫醫,心虛的答道:“是!”

  “那可極好!”毛文龍居然露出笑容,仿佛這回答令他非常高興一樣,然後期待的問:“可否,讓我上去看一看?”

  “看一看?”聶塵先是懵逼的重複一遍,腦子裏一轉,然後瞬間就回過味來了,從地上站起來後,他的個頭比毛文龍還高一點,用意味深長的口吻答道:“看一看當然可以。”

  …….

  距離旅順三百多裏地開外,遼陽南四衛之一的複州城裏,後金複州總兵劉愛塔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客人身份極尊貴,以至於貴為總兵的劉愛塔也要恭敬的站在地上,向坐在總兵椅子上的客人行禮。

  客人並不客氣,大刺刺的坐在椅子上,模樣倨傲,神情冷漠,仿佛劉愛塔的大禮是天然該有的一樣,連正眼都不看他,反而在用手拍去白色棉甲上沾染的一些黑色灰塵。

  劉愛塔深深的鞠躬之後,緩緩抬頭,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莽古爾泰莫非從馬上摔了一跤,不然那怎麽一身汙物?”劉愛塔暗暗心道,揣測不已:“聽說他在沈陽練兵,怎麽突然跑到複州來了?”

  正偷看了著,不防莽古爾泰斜眼瞥了過來,劉愛塔忙低下頭去,眼觀地麵。

  “起來吧,雖然你是正紅旗的奴才,不過父親大人將族裏的女眷都賜給你作妻,論起來你也是我族中人了,不必老是彎著腰,男子漢就該抬頭挺胸的做人。”莽古爾泰隨意的說道,伸手去拿旁邊桌子上的一尊瓷瓶來看。

  劉愛塔聞聲挺直了腰板,答了一句“是”。

  莽古爾泰似乎對那瓷瓶很有興趣,翻來覆去的看,瓶身上有圖案花紋,他看個沒完。

  劉愛塔見狀,貼心的說了一句:“貝勒爺,這瓷瓶上畫的是漢人的一個故事,叫做西廂記,說的是一個小姐和一個書生的故事。”

  “小姐和書生?”莽古爾泰濃眉一挑,不屑的道:“為什麽不是小姐和武將?”

  “呃……”劉愛塔是漢人,看過西廂記的書,不過還是頭回聽說這種問題,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了,隻好說道:“故事的作者就是這麽寫的……啊,有了,裏麵有武將,那武將卻是個反派,要強搶小姐當夫人,最後被書生的朋友---另一個將軍主持了公道,最後小姐和書生在一起了。”

  “什麽?竟然有這樣的故事!”莽古爾泰聽了,勃然大怒,砰的一聲將上好的瓷瓶砸在了地上。

  然後拍著桌子罵道:“漢人怪不得這般無用,編個故事都這麽迂腐!為什麽書生就要和小姐在一起,明明武將更為可靠,若不是那武將朋友替書生解圍,書生怎麽跟小姐在一起?對不對?”

  “這……好像是這樣。”劉愛塔被他懟得腦子都轉不過來了,覺得貌似很有道理一樣。

  “所以說,漢人就是這樣,說些書生的故事,若是喜歡說武將的故事,也不至於這麽無用!”莽古爾泰哼道,伸腿把腳邊的一塊瓷片踢得遠遠的。

  “嗬嗬…..”身為漢人的劉愛塔不動聲色的附和著幹笑兩聲,然後小心的問道:“貝勒爺來複州,可是有吩咐?”

  “倒不是刻意過來的,本來是想帶正藍旗的一些新晉馬甲練練馬,從遼陽過來尋些人頭戰功,打算跑到哪兒是哪兒,沒想到跑著跑著一時興起就到了金州,所以沒有提前知會你。”莽古爾泰若無其事的說道。

  金州?

  劉愛塔卻心中一緊,金州在複州以南,莽古爾泰竟然過了複州而沒有進城向他這個南四衛管轄總兵說一聲,這可不尋常。

  莫非……後金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