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以牙還牙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396
  “你…….”天海國師的白胡子無風自動,眼珠裏透著凜冽的光:“認為他很有才華?他害了你啊!”

  “.…..弟子知錯,以後一定謹慎些,不再上賊人的當!”長海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孩子正接受家長的責罵。

  “再有才華,他也是敵人,敵人就是你死我活的對手。”天海提醒自己的弟子,神情頗為不滿:“這裏雖然不是戰場,卻也是不乏刀光劍影的暗鬥,你若不心如銅鐵,拋棄一切雜念,一定會影響我們這場關係信念的戰爭。”

  他把銅佛珠拿在手裏,站了起來,嚴厲的看著長海道:“我們每個人都是為了德川家而奮不顧身的戰士,你如果成為了累贅,我一定會親手廢了你!你好自為之吧!”

  長海全身顫抖了一下,仿佛縮小了一半,低聲答道:“弟子知道了,弟子一定謹記師父的教誨,不會讓師父失望的。”

  “你這段時間的作為,我也看在眼裏,勤勉有餘,靈氣不足,很多事情本可以完成得更好的,卻因為一時大意而失了機會。”天海訓斥了一陣,又開始指出徒弟的不足,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在鞭策中促使弟子們成長:“比如越前的鬆平家,你負責策反,用的手段就有些不適當。”

  “請師父明示。”長海忙道。

  “鬆平家是德川家的禦家門之一,乃家康大人次子保科正之的後裔,他家本是德川家的支藩,肩負一旦德川家直係沒有繼承人可擁立時提供子嗣的責任,你用家光大人一旦上位後可提高他家繼承順位的條件來誘惑,本來沒有問題,可是,你沒有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更深入的調查?”長海露出困惑的表情,說道:“弟子已經把他家上上下下都摸透了,連女眷的娘家都探查過,他們的確對德川忠長頗為微詞,偏向家光大人啊。”

  “嗤!”天海國師鼻孔中噴出的氣流將下顎的白胡子都吹得飛起:“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鬆平家主鬆平正雄雖然不喜歡德川忠長,但他的父親保科正之一向與德川秀忠交好,在他死之前,曾留下遺囑,嚴令後代不得與德川家有任何的違逆,這件事知曉的人不多,但用心去查,一定查得出來,你卻不知道。”

  “然後冒冒失失的找上門去,還被對方拿了信物,若不是鬆平正雄跟我還有幾分麵子交換,他就將信物拿到德川秀忠跟前去了,到時候我們又要交幾個弟子出去砍頭,連你也很可能會死掉,你幾個月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你說,是不是太魯莽了?”

  長海額頭上汗都下來了,他哪裏知道應該十拿九穩的策反行動居然差點導致滿盤皆輸,心頭惶恐萬分,忙跪伏在地,連聲認罪。

  “起來吧,你這個說客當得也不錯,鬆平家差點就被你說動了,要不是這個遺囑攔著,他們一定會倒戈的。”天海國師道:“如今雖然他們不跟我們一路,卻也不會死心塌地的幫著幕府,長海,你有功有過,就折抵了吧。”

  “是。”長海忙深深叩頭道謝,慢慢起身。

  “話說回來,眼前的那個聶塵,卻必須得治一治,我聽說他的靈藥館在京都很火熱,很多人過去吸食福壽膏,甚至我們一些寺廟裏的僧人,也買了一些在廟裏偷偷的吸,這玩意真的那麽好?”天海手裏撚著銅佛珠,走到窗邊側耳聽了聽,折返回來後,抖抖衣袖坐到蒲團上。

  長海想了想,道:“弟子沒有試過,所以不知道,不過聽一些吸食過的人說,靈藥的確非同凡響,用了之後能登天成仙,很舒服。”

  “怪不得德川秀忠快死的人,還能越來越精神。”天海皺眉,密密的褶子布滿了老臉:“今天我看他滿臉紅光,雖然有些反常,但精神頭很足,看來靈藥的確有效,有空,你去幫我弄一點來,我也想試試。”

  長海正欲答應,卻聽天海國師又道:“靈藥越大賣,聶塵賺的錢就越多,若是扳倒了他,將這生意納入我們囊中,豈不是一石二鳥?”

  長海一驚,忙抬頭,看到師父正在眯眼沉吟。

  “他一出手,就是五百杆鐵炮,加上火藥,差不多上萬倆的銀子,眼睛不眨的就送出來了,這充分證明了他的財力,也說明了他有采購鐵炮的門道,這些正是我們所缺少的。”

  天海看向長海,兩人四目相對:“你懂我的意思嗎?”

  “師父是說…….”長海和尚斟酌著,小心的答道:“設個局?”

  “下個套子,讓他上鉤。”天海把手裏的銅佛珠轉來轉去,發出金鐵交加的嚓嚓聲:“控製住他,榨幹他的錢財,奪走他的生意,最後再殺了他!”

  “.……”長海驚詫萬分的看著師父,表情驚悚,張著嘴巴一時發不出聲響來。

  天海國師微微一笑,白胡須飄逸如常:“怎麽,你沒把握?”

  “師父,聶塵此人,聰明……哦,不,狡猾如狐,從過往他的行事風格來看做事滴水不漏,若說算計,很難算得到他,要是被他察覺,怕會被反打一耙。”

  天海國師的鼻孔裏又一次發出“嗤~”的鼻音,胡子比上一次飄得更高,他微笑著對徒弟道:“智者千慮,尚且必有一失,何況一個年輕的財主,長海,你跟我這麽些年,怎麽反倒患得患失起來了?”

  “我隻是…….”長海慚愧的垂下眼皮,在師父跟前,他不方便說喪氣的話。

  “好了,我知道一遇到這小子,你就沒了主張,我有一計,可定此人。”

  “嗯?”長海瞪大了眼。

  “今日晚上,我聽說德川秀忠為了表示器重,要賜婚給他,而最近幾天,德川忠長就要和鷹司家的女兒結婚了,兩樁事相距不遠,這意味著什麽?”天海和尚手裏的銅珠子轉得快了一點,乒乒乓乓的好不熱鬧。

  “意味著……”長海沒有弄明白天海到底要說什麽。

  “他是怎麽算計你的?”天海冷笑。

  “他……”長海的臉立馬變成了一隻猴子屁股,紅得發紫,嘴裏嚅囁道:“陰了我,將我……騙入家光大人的房間,讓我誤以為那是他自己,從而……”

  “是了,這就是李代桃僵,中國古代三十六計當中有這一計,他是明國人,用這個很熟練。”天海幽幽的說道:“他能這麽幹,我們自然也可以。”

  “師父是說……”話說到這個份上,長海依然如墜迷霧,天海國師越說,他覺得越迷糊。

  “他用的李代桃僵,你也可以用。”天海的冷笑變得陰冷殘酷,那張慈祥的臉,在燈火映照下像老鴉一般陰暗:“他令你身敗名裂,我們也可以。”

  長海看著師父,揣摩著他的用心,慢慢的,他想到了什麽,茫然的神情逐漸變得明朗,最後,他跟上了天海國師的思路。

  “師父是說,趁德川忠長納妻的機會,把聶塵送進去,弄出一出鬧劇來,既讓忠長顏麵掃地,也讓德川秀忠的鐵杆盟友鷹司家抬不起頭,還可以令聶塵百口莫辯,德川家為了麵子,不得已也得懲罰聶塵,否則再也沒有顏麵在朝堂上露臉。”長海試探著,說出了思考後的法子,一邊說,一邊想。

  最後,他猛拍了一個巴掌:“這豈止一石二鳥,這是一箭三雕啊!”

  “長海,你終究還是學到了,不錯,我正是這樣想的。”天海國師快活的笑了起來,神清氣爽:“隻要讓聶塵身敗名裂了,他在南方也混不下去,誰會願意跟一個連自家主人的妻妾都會欺辱的人打交道?何況德川秀忠還公開宣布願意為他擇一門妻子,這樣的人,簡直禽獸不如,哪怕他再有錢,德川家也容不得他的。”

  “可是,怎麽實現這個想法呢?”長海皺眉苦苦思索:“德川忠長大婚,可不容易把另一個人送進新房裏去。”

  “長海,你忘了,按照佛婚禮的規矩,大婚之日,應該有僧侶在婚禮上位新人祈福的。”天海國師笑道,終於將一直轉個不休的銅佛珠停了下來:“這江戶城裏,論資格,誰又有我們天台宗的身份高貴呢?那些禪宗、淨土宗的沙彌,根本沒有資格上這樣的台麵。”

  “但是,這會冒很大的風險。”長海堅定的對天海說道:“師父,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去辦吧。”

  “你不行的,經過上次的事,你連麵都不能在江戶露。”天海朝門口看了看:“若是被外麵的武士發現,你會被直接投進大牢裏。”

  “可是……”長海還想爭辯,卻被天海輕輕按住了肩頭。

  “唯有我親自下場,方有成功的機會,畢竟能夠進入德川家新房的人,也隻有我了。”天海國師緩緩的將銅佛珠放到身邊的榻榻米上,語重心長的對長海說道:“你且做好自己的事,小早川大人在前線拚殺,我們也不可懈怠,勝負就在這一年以內,不可能再拖了。”

  長海心中一顛,他知道這句“不可能再拖”是什麽意思。

  倭國內戰,已經持續了很久,倒幕的北方聯盟雖然財力雄厚,但也經不住長時間的消耗,鐵炮壞一杆就少一杆,火藥用一兩就少一兩,幕府這邊卻有源源不斷的供應,無論人力還是財力,小早川為首的倒幕派都耗不過地盤占優的幕府。

  耗盡了天台宗所有力量的內戰,不會持續太久了,勝利還是失敗,都會有個結局。

  長海和尚隻覺肩上如壓了一座泰山,責任無比的沉重。

  “聶君……他可能會死吧……”很突兀的,他的腦子裏閃出這麽一個念頭。

  念頭旋即被滅掉,如一個閃現的火星。

  “哈哈哈,快活啊!”

  德川忠長仰起脖子,咕嚕一聲,將一小杯米酒吞了下去。

  他此刻穿著家居的衣服,右手拿著小扇子,左手拿著小酒杯,正在榻榻米上跳著和舞。

  那些白麵黑齒的倭女簇擁在他身邊,掩著嘴笑,但一想到那些溫婉的小手小麵黑得令人發指的牙齒,聶塵依然一口酒都喝不下去。

  “聶君,來嘛,一起來嘛。”德川忠長醉醺醺的,去拉聶塵的手:“一起來跳舞!”

  聶塵瞧著他左蹦右跳,像個活潑的猴子般的醜態,就沒了興趣。

  “大人,我得去替你調配福壽膏了,等下方便你享用。”他找了個借口,想抽身離開。

  “哦。這個不能耽擱,速去,速去。”德川忠長眼睛一亮,大喜道:“聶君真是我家的忠臣,連這事都想到了,可辛苦你了……要不,今晚我派她來陪你?”

  他嘻嘻哈哈的,把身邊一個矮個倭女推過來,那倭女早就眼饞聶塵高大的身軀了,一直在暗暗吞口水,順勢就倒了過來,嗯嗯啊啊的直往聶塵身上纏。

  從沒有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倭女的臉,白粉一沾身就噗噗的掉,咧嘴淺笑時黑色的牙齒就在聶塵眼前晃悠,如同黑色的瀝青,頭頂上一股頭油的膩歪味道撲鼻而來。

  聶塵差點吐了出來,忙起身站起,打著哈哈道:“大人開玩笑了,我和她性別不同,怎麽可以在一起?不用了不用了,我這就去調配,告辭了。”

  說罷,他抽身便走,不給德川忠長思考的時間。

  開了紙門,轉身迅速的關上,防備那個倭女追出來,聶塵還故意拉著紙門牢牢的堅持了一分鍾。

  然後匆匆沿著走廊疾走,轉到房子的另一邊,他才鬆了口氣,慢慢的走起來。

  江戶的夜,風清月明,每一顆星星都那麽閃亮,在墨色的蒼穹上遙遙懸掛著,宛如幕布上的明珠。沒有工業氣息的風裏,帶著清新的味道,附近種有茶樹,淡淡的清香隨風而來,令人漫步在這樣的院子裏,很是心曠神怡。

  聶塵走在廊上,周圍沒有人,也許有忍者在暗處窺視,但聶塵不在乎,他一步三搖,打算享受這難得的寂靜。

  “聶君,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

  身後有人打招呼,聶塵回頭,看到了德川家的家臣---田川昱皇,也叫翁昱皇。

  在印象裏,這位老者可是兵器大家,無論冷兵器還是熱兵器,都是行家裏手,很有水平。

  “原來是翁先生。”聶塵忙施了一禮:“我正準備去替忠長大人準備福壽膏,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了。”

  “你是沒有準備,我卻是等你很久了。”翁昱皇笑著,走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