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斤重的曼陀羅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512
  “等我?”聶塵一臉愕然,不明白翁昱皇等自己要說什麽。

  “是啊,要見你一麵可真不容易,要不是我湊巧因為忠長大人婚事的原因來到江戶,恐怕至今都不能見著你呢。”翁昱皇笑著說道,身上穿著的直襟羽織上印著鮮明的德川家徽。

  “田川先生有事找我,可直接派人傳話過來,我去京都見你便是,我一介小小人物,哪裏都可以見到的。”聶塵微笑著回答道,態度很謙遜。

  “那可不行,現在誰不知道有名的京都靈藥館東家老板就是你聶塵聶君,熬出來的靈藥連天皇都慕名派人求購品鑒,如今倭人貴人圈子裏能吸上福壽膏的就高人一等,你等於掌握著他們的命門啊,這等人物,哪裏小了?分明很大!”

  聽著翁昱皇誇獎的話,聶塵很靦腆的摸摸後腦勺,笑而不語。

  這是非常謙虛的表現,果然是位好少年。

  翁昱皇露出滿意的笑容,看著聶塵臉不放,被這樣一個孔武有力的老頭子盯著,聶塵突然覺得他的笑容很奇怪。

  不像是普通的笑,而是那種……怎麽形容呢,跟看著一個即將收入囊中的精品物什的笑容差不多。

  聶塵內他看得渾身毛孔都張開了,汗毛根根立起,這種感覺以往從未有過,他忍不住偷偷朝後退了半步。

  那知翁昱皇立馬跟進半步,親切的拉過了他的手。

  “聶塵,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嗯?”聶塵滿頭大汗,心想你問這個幹啥?

  “快說啊,我等著呢。”翁昱皇步步緊逼,眼眸裏露出迫切的光。

  這樣子很可疑啊,要生辰八字幹啥?紮小人嗎?

  “我……忘了。”聶塵決定撒一個謊。

  “忘了?”翁昱皇瞪眼。

  “是啊,忘了。”聶塵臉都不紅一下,說得理所當然:“當年被海盜襲擊時,父親跳海生死未卜,而我腦袋受過重擊,忘了一些事情。”

  “真的忘了?”翁昱皇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但仍然不甘心的繼續問。

  “真的忘了。”聶塵坦然的看著他,眼裏閃爍著誠實的光。

  糊弄一個老人家,他覺得不會太難。

  “哦,真是麻煩。”翁昱皇嘀咕了一句,鬱悶的低頭摸下巴,突然又仿佛剛剛想起來一樣,驚詫的抬頭問道:“你父親生死未卜?”

  “是啊,當時海盜上船,見人就砍,他跳海逃生了。”聶塵這回沒有使用演技,而是有感而發,一旦聽到有關這一世本尊父親的事宜,身體就不由自主的產生莫名的情感,一種悲涼的情緒從內而外的散布開來:“但願他老人家吉人天相,能平安回到家鄉。”

  “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翁昱皇深有感觸的歎息道,飽含同情的拍拍聶塵的肩:“賢婿不要過於介懷,人一輩子,總是要經曆磨難,若是菩薩保佑,自然逢凶化吉,你爹一定會平安的。”

  “多謝田川先……”聶塵語帶哽咽的拱手道謝,手拱到一半時,他猛然抬頭,震驚的瞪大了眼。

  他這表情也令翁昱皇瞬間察覺到了,這位戚家軍的老兵臉色微變,眼珠亂轉,忙以揉眼睛來掩飾。

  “田川先生,剛才叫我什麽……”聶塵不是很確定,他覺得是不是聽錯了。

  “啊,我說什麽了嗎?”翁昱皇腳下慢慢的朝後退,一邊退,一邊左顧右盼:“什麽都沒說呀。”

  這動作越發的可疑,聶塵幾乎可以斷定,翁昱皇是心虛想溜了。

  果然,翁昱皇倒退著走了幾步,臉上幹笑著,突然扭頭就走,走得無比的快,仿佛唯恐聶塵追上去一樣。

  看著老頭像兔子一樣消失在走廊拐角處,聶塵懵逼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了,翁昱皇神秘的出現,倉皇的消失,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完全不知道他來幹什麽。

  聶塵原地站了一會兒,思不透想不明白,站在這兒也不是個事,於是苦笑著搖搖頭,打算繼續向前走。

  “聶塵~”

  從身後又傳來神秘的呼喚,音調即肉麻又低聲,令聶塵剛剛平息的雞皮疙瘩又掉了一地。

  他轉過身,哭笑不得的對鬼魅一樣現身的翁昱皇道:“田川先生還想說什麽?”

  “這個送給你,是我家的傳家寶,可要收好啊。”翁昱皇見四下裏無人,鬼鬼祟祟的摸出一個銀光閃閃的吊墜,塞進聶塵手心裏,笑道:“千萬不要弄丟了。”

  他的笑容很奇怪,聶塵心生警惕,他覺得,這笑容似乎帶著潛台詞:你一旦收下,你就是我家的人了,跑都跑不掉。

  有心不收,但翁昱皇不容他拒絕,大力的把聶塵的手合上,不給他的拒絕的機會,返身就走,剛上一次一樣,走得飛快。

  聶塵嘴巴張了張,還未出聲,翁昱皇就再次消失在了拐角處。

  “這……特麽什麽意思?”聶塵眨眨眼,手心拽著一個小小的銀質雕塑,即莫名其妙,又心懷忐忑,翁昱皇不是一個神經質的人,他今天這麽怪,必然有妖。

  “聶塵~”

  聶塵差點瘋狂了,他赫然抬頭,再也忍不住了,打算用不客氣的方法和翁昱皇交流交流。

  但翁昱皇沒有近身,而是站在遠遠的拐角處,向這邊低聲喊叫。

  “聶塵,你家裏還有長輩嗎?”

  聲音明明很小,但聶塵卻聽得一清二楚。

  長輩?

  聶塵猶豫了一下,還是應聲而答:“家裏還有母親在世。”

  “母親?那就是令堂了……唔,有長輩就好,嗬嗬。”翁昱皇自語兩句,臉上的笑容扭來扭去,然後就這麽又走掉了。

  走掉了,沒有留下一片雲彩。

  聶塵怔怔的望著那個拐角,等著他再次出現。

  等了好久,翁昱皇那神秘的身影,終究沒有出現的。

  不過隨著一陣高聲的喧嘩,德川忠長倒出現了。

  這位拿著小扇子的將軍次子醉態可掬,被一眾倭女扶著,東倒西歪的從拐角處現身,嘴裏還呼呼喝喝的叫著,不知所謂。

  遠遠的,聶塵杵在走廊當中的身影被他瞧見了,德川忠長立馬大笑著喊道:“聶君,原來你在這裏啊。福壽膏可配好了嗎?來來來,我們一起去樂嗬樂嗬!有句話不是說得好嗎:獨樂了不如眾樂樂!”

  聶塵忙將手裏的吊墜朝衣袋裏一塞,強笑道:“正在調配,剛想過來問問忠長大人,今晚的量配多大合適,可巧你就過來了。”

  “多大的量?聶君,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最大的了。”德川忠長笑嘻嘻的說著,走近過來,嘴裏噴著酒氣道:“你的靈藥館有我德川家的份子,用自家的東西,難道還怕浪費啊?”

  “當然不,忠長大人今晚就算把一擔福壽膏全吸了,都不算浪費,而是物盡其所,用得值當啊。”

  “聶君說話就是好聽,我喜歡。”德川忠長哈哈笑著,把一個倭女推過來:“唔,賞給你了。”

  倭女大喜著撲過來,抱著聶塵的腰就不放,聶塵的身高在倭人當中算是極高的了,健壯魁梧,德川忠長在他麵前就是個矮子,加上少年郎玉樹臨風,怎麽能不讓倭女瘋狂?

  倭女的手在身上不老實的掏掏摸摸,聶塵隻好捏著鼻子忍受,陪著爛醉的德川忠長向走廊深處走去,替他配置吸食用的煙草。

  翁昱皇的身影在走廊暗處若隱若現,他盯著人群中聶塵的高大身影,眼睛都笑得成了一條縫,摸著下巴盤算了良久,又把德川忠長熱鬧的居所看了又看,方才悄悄的隱去。

  隔日,五重寺。

  這一天,天海國師無所事事,沒有行程安排,整天都呆在寺廟裏參禪用功,木魚的聲音一直響個不停,邦邦邦的整個後院都聽得到。

  負責守衛的武士和房梁上負責監視的忍者都樂得清閑,大家不用跟著和尚東奔西走,隻要守著大門,天海這類自重身份的人物就不會消失。

  深夜時分,房梁上的忍者再三確認天海國師仍然在禪房裏敲打那敲了一天的木魚後,索然無味的悄然退下,換了這後院真正的一方清明。

  又過了許久,房門輕輕的被推開,長海和尚跟前一日一樣,閃身進來。

  “師父。”他向天海和尚恭敬的行禮。

  天海國師手中的木魚未停,而是繼續閉目敲擊,幾十下之後,才慢慢停下,睜眼看過來。

  “東西備好了嗎?”

  “備好了。”長海將背後背著的一個背篼取下,從裏麵捧出一個半大的瓦罐來。

  “就是這個,裏麵裝了一斤重的曼陀羅海狗藥。”

  “曼陀羅……”天海眼睛閃了閃:“這藥想必就是你那日中的毒吧?”

  “.…..是。”長海和尚滿臉羞愧的點頭:“正是那日的烈性藥。”

  “那效果就不會錯了。”天海國師點點頭,滿意的端起瓦罐,上下左右的看:“裏麵的藥是什麽形態?應該怎麽用?”

  “是白色的粉狀,稍微帶鹹味,有些像鹽,不過一旦溶於水中,就無色無味,任憑用何種驗毒器具,都無法驗出來。”長海答道:“使用時隻需將藥粉放入水裏,讓人喝下就可以了。”

  “湯呢,酒呢?”天海做事很謹慎,追問道:“這些都沒有問題嗎?”

  “都可以,藥粉同樣溶於酒和湯,常人根本喝不出來。”長海很清楚這藥的霸道,他曾經親自使用過。

  一想起那一晚的荒唐,長海就恨不得自裁了事。

  “行了,交給我吧。”

  天海把瓦罐放下,藏到房裏的壁櫥裏,用一尊佛像擋住。

  長海和尚看著師父把瓦罐放好,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師父,這藥雖然主要用於房事,但千萬不能過量,一人份的話隻需一指甲蓋的量就行。如果過量,毒性發作就收不住,很容易出人命。”

  “怎麽,你怕出人命?”天海國師重新在木魚前落座,聞聲冷哼道:“是怕害死了那明國人?”

  長海渾身一顛,如被人窺破了心事一樣抖了抖,忙辯解道:“不是,弟子隻是擔心師父安危,我們是要讓德川家喜事變壞事,讓他們丟人即可,如果弄死了人,反而沒有了人證,德川家可以說聶塵是被人弄死後丟進去的,反而不美。”

  天海國師皺起了眉頭,深深的思量之後道:“你說得倒是不錯,我本想如果順手,就弄死姓聶的小子,你這麽一說,倒是提醒我了。”

  長海暗暗鬆了口氣,也不知他是為師父領會了他的意思,還是別的原因。

  “不過大婚之日,天守閣會戒備森嚴,所有的人出入都要搜身,我雖然是國師,但德川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們天台宗的人,假如隻是用一個小包裝一點點藥粉進去未免會令人起疑。所以要想不露神色的把藥帶進去,恐怕還是隻得把這罐藥偽裝成其他東西帶進去。”

  天海國師想了想,道:“你說藥粉類似於鹽,好,我就說這是用於驅鬼的鹽,就足以應付了。”

  長海也道:“這法子不錯,將藥粉偽裝成鹽,跟驅鬼的納豆等物品放在一處,武士們必然不會懷疑,一定可以順利的帶進去。”

  天海國師微微一笑,仿佛大事已定,隻差東風了,心情大好,看長海的目光,都緩和了幾分。

  “好了,江戶這邊,沒你的事了,你繼續去往小早川大人那裏,告訴他我會繼續幫他想辦法買鐵炮火藥,請他務必堅持,現在是最緊要的時候,稍微鬆一口氣,就會前功盡棄。”

  聽著師父的叮囑,長海一字不漏的全部記在了腦子裏,重重的點頭:“我一定說到……但是師父這邊,可要小心。”

  “不必害怕,為師曆經三朝,從織田家世代到現在,什麽場麵沒見過,何曾怕過。”天海國師輕蔑的笑道:“德川秀忠雖然是將軍,但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隻要稍微用力,就能扳倒他。”

  “不是……”長海吞了口唾沫:“我是說師父下藥的時候,可要小心,不要被人發現。”

  天海國師看了看他,哼聲道:“你怎麽這麽囉嗦?我不用你擔心,做好自己的事!才是對師父的幫助,你去吧。”

  長海和尚忙起身,深深的向師父鞠了一躬,慢慢退了出去,從外麵關上了房門。

  門外夜深闌珊,明月如鉤,樹影之中的五重寺影影棟棟,石燈中的燈火閃爍似豆,留下光斑點點,長海行走在陰影裏,躲過巡視的武士,來到後門邊。

  回首望望,天海國師的院子有若隱若現的光在樹木間隙裏透出來,木魚聲似有似無,在夜風中隨風而散。

  長海咬著嘴唇,閉眼長歎,然後一撩衣袍,敏捷的翻過後門,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