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小人物變成了大禍害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375
  “哦~~”

  一陣帶著驚訝的唏噓,在廳中回蕩,坐著的所有人都麵露詫異的神色,一邊低聲議論,一邊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聶塵身上。

  聽了德川忠長的翻譯,聶塵則無力的呻吟,他深知,德川秀忠已經把話當眾說出來了,絕無收回的可能。

  誰會是便宜嶽父?

  身邊的德川忠長在悄悄的用手肘捅他:“快道謝呀。”

  “……”聶塵不甘心的慢慢挪動身體,來到屋子中間,深深的鞠躬:“多謝將軍大人賜婚,小人感激不盡!”

  他心中想的卻是:完了,但願將軍大人今晚吸福壽膏多吸點,嗝屁了就什麽事都沒了。

  有通事在廳裏把聶塵的話翻譯出來,德川秀忠於是哈哈大笑,麵色紅潤得簡直要滴血,精神十足,他看到聶塵心不在焉的樣子,還以為此人感激涕零,以至於失了禮數,一般小人物得到這樣的橫福都會手腳無措,很平常。

  所以德川秀忠不以為意,大度的揮揮手:“聶君坐下吧,這是你應得的,我要讓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隻要忠於我德川家,忠於幕府,忠於天皇,都不會白白付出,一定會得到應有的賞賜。”

  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強硬,德川秀忠又用目光灼灼的眼神橫掃全場:“不過相反的,那些居心叵測,藐視幕府權威,打算頑抗到底,或者暗中使壞的家夥,可要小心了,做了壞事都有清算的一天,不要等到末日來臨之日才想起後悔,我對這種人,是絕不留情的!”

  左右兩側的人紛紛側目,喏喏的點頭,一些人甚至冒出了冷汗,也有人滿不在乎,鎮定自若,總之神態各異。

  “德川將軍身係天下,是天皇承認的大將軍,當然有權選擇繼承人,我支持德川將軍,為此萬死不辭!”

  一個穿著藍色羽織的人率先站了起來,高舉右手,指天滅地的發誓。

  聶塵還站在屋子當中,正在後退,站起來的人仿佛在麵對他發誓一樣,令他趕緊幾步退回原地,一屁股坐下。

  看樣子德川的人在表忠心,不能妨礙他們。

  其他的人看著首先站起來的人,麵色變幻,好幾人迅速跟著起身,高聲響應,說得慷慨激昂,聶塵也聽不大懂,猜測多半是在講要永遠忠心之類的話。

  不過這種誓言跟放屁差別不大,忠不忠不是靠嘴巴說出來的,明智光秀在本能寺之前夠忠的吧,跟了織田信長連家業都不要了,還不是為了權利把老大弄死了。

  但德川家的父子卻不這麽看,他們一臉認真的逐個看著發言的人,德川秀忠不時的予以點評和誇獎,其樂融融,坐在這裏的人都是這兩天招來的緊靠北方的大名,很可能與背叛的幾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們的表態,很能左右戰局的發展,至少當眾說過狠話,再反悔在道義上就沒了理。

  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德川秀忠考慮得很周全,他把姿態做足,麵子給足,若是再不聽話,還跟反叛的家夥們有勾連,那就不要怪老子一鍋端了。

  “諸位說得很好,我聽了心中很欣慰啊。”德川秀忠等眾人一一說完,臉上又浮起了笑容來,高興的說道:“我要據實向天皇稟報,等到戰事結束之後,那些必然會戰敗的家夥會被砍頭,幕府會收回他們的封地和俸祿,德川家一塊地都不要留,全部分出去,分給那些出力最多、作戰最勇猛的人,諸位,你們距離他們的封國最近,機會最大啊。”

  “真的?”

  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在底下響起來,這回大家臉上都放了光,露出貪婪的神色。

  北方幾個造反的大名都是很有實力的家族,土地廣袤財力十足,不然也不敢公然和德川家作對,如果一旦可以將他們的土地瓜分,想必對自己的勢力壯大,很有幫助的。

  這不得不令人垂涎,實在有些誘人,也充分體現出德川秀忠的手段,八字沒一撇的事,他就拿出來收買人心,效果還不錯。

  一片交頭接耳中,坐在德川秀忠身側不遠處巍然不動的老和尚,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聶塵注意到,天海國師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半眯了眼仿佛睡著了一樣坐在那裏入定。

  他覺得奇怪,於是拉拉正和旁邊一個大名說話的德川忠長的衣袖。

  “大人,怎麽天海和尚也在這裏?”

  “哦,是他自己過來的,已經在江戶住了一段時間了。”

  “他自己來的?”聶塵越發吃驚了:“天台宗……不是跟家光大人聯係很緊密嗎?”

  “是啊。”德川忠長冷笑道:“不過那是以前,現在天台宗很老實了。”

  “嗯?”聶塵想莫不是你們鏟了天台山?

  “他們暗中串聯四國、加賀、甲斐一帶的大名,想與造反的幾個大名連成一片,對江戶成形圍攻,同時切斷關中,將幕府孤立起來,不過父親大人及時發現,聯合其他大名一舉抓了近百個到處遊說的和尚,把事情捅到了天皇跟前,天台宗理虧,方才消停下來。”

  “真的消停了?”聶塵不大相信。

  “當然是假的,家光這麽多年花在天台宗的銀子比他自己用的都多,天台宗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放棄的。”德川忠長很清醒,這段時間真的成長了不少:“消停是明麵上的,暗中依然在活動,不少大名悄悄報告了父親大人。”

  “那怎麽還留著他?”聶塵皺眉:“一刀砍了不是省事嗎?”

  “若殺得了,當然殺了幹淨,可是殺不了啊。”德川忠長歎道:“天海國師把事情推得一幹二淨,說是底下的人犯的事,與天台宗無關。天台宗又是神道教和佛教的本宗,山門裏出過許多知名僧侶,信徒無數,殺他必然會公開翻臉,後患無窮。”

  “……”聶塵望了望天海和尚那顆光禿禿的頭,斑駁的頭皮上那幾個戒疤痕醒目,心中雪亮:“我明白了,既然不能殺,那就放到眼前最放心。”

  “聶君真是聰明,父親大人也是這樣想的。天台宗各地僧兵很多,讓天海國師在江戶住著,能讓僧兵投鼠忌器。”德川忠長頗為意外的看向聶塵,奇道:“聶君真乃神人也!”

  聶塵一驚,心想燕雙鷹附身了?

  兩人嘀嘀咕咕,說了一陣,上頭的德川秀忠卻開始疲憊了,吸食福壽膏形成的精神亢奮來得快去的也快,原本他打算和這些大名一齊吃晚飯,但沒了精神,隻要先退席,由大納言德川忠長陪這些人吃飯拉關係。

  晚宴進行得很愉快,塗了白臉黑齒的倭女再次出來衝擊聶塵的神經,他閉著眼都能想象出那些倭女慢動作跳舞的樣子,哀樂一樣的弦音在耳畔回蕩,逼得他喝了好幾口米酒來消愁。

  他沒有注意到,舉著筷子小口抿著豆腐的天海和尚,一直從不易察覺的餘光,仔細認真的打量著他,那雙刀子般的眼睛,從開始到結束,從未離開過他的左右。

  聶塵在為飛來的婚事耿耿於懷,天海卻在為他耿耿於懷。

  天海和尚的住處,在江戶城五重寺。

  這是一座極為古老的廟宇,始建於室町幕府時代,經曆戰亂滄桑,幾度風雨,巍然不倒。

  廟宇地處江戶城東部,距離市井之地有一片茂密的樹林阻擋,聽不到靡靡之音。廟裏的一切房屋都很老舊,但養護得很完善,古老的木頭梁柱和翻新過的瓦片交相輝映,一草一木都經過仔細修剪,表麵斑駁的石燈裏麵燈油滿滿,打過蠟的地板一塵不染,得道的僧侶低低的宣揚佛號,任何人行走其中,都會被濃鬱的佛教文化感染,不自覺的蕩去心靈塵埃。

  在天守閣吃過晚飯的天海和尚,在幾個徒弟,以及一隊武士的護送下,回到了五重寺。

  進了寺門,那隊武士居然依然沒有離去,看著天海進入寺廟內院以後,在外院的幾間僧房住下,還放出崗哨,盯住了出入的幾道門。

  寺裏的僧人,包括天海,對此見怪不怪,絲毫不驚慌,廟裏一切如常,仿佛那些武士天生就住在廟裏一樣。

  直到進了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天地---天海居住的僧房裏,脫下那件半舊的袈裟,褪去胸前的佛珠,坐在蒲團上閉目打坐時,天海國師那雙撚著木魚的手,才開始微微的顫抖。

  “咚、咚、咚!”

  木魚極有節奏的敲擊,富有韻律而枯燥。

  門外房梁上有一個影子在聽窗,聽了一陣,那木魚聲一直響,毫無停息的征兆,而天色已近深夜,影子才放心的翻下房梁,跳入黑暗中,遁去無蹤。

  “咚、咚、咚!”

  木魚聲聲,篤定而堅持。

  “咚咚咚咚!”

  天海的手抖得越來越劇烈,口中默念的佛號、手中敲擊的木魚,都不能令他悸動的心放鬆下來,腦子中一直存在著一個人,那個人不斷的在腦海裏閃現,令他血氣翻滾,心潮起伏。

  “咚咚咚~啪!”

  手抖得越凶,木魚敲得越快越有力,終於,那柄細細的木魚法槌吃不住凶猛的力道,啪的一聲,從中斷了開來。

  天海國師一怔,慢慢的睜開眼,法槌的頭掉在地上,手裏捏著一個把。

  盯著那柄斷裂的把看了良久,天海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閉目時麵色鐵青。

  房門被輕輕推開,有人閃身而入,轉身小心的把門關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師父!”

  來人恭敬的站在地下低語,雖然穿著一身普通的衣服,還戴了一頂氈帽,但帽子拿下,光溜溜的禿頭底下長海和尚的臉一覽無餘。

  天海睜開眼,看著自己的愛徒。

  “師父,弟子剛從小早川大人軍營裏回來,小早川大人說,希望我們能幫他們搞一批鐵炮或者火藥,最近戰事很緊,他們緊缺這個。”

  “鐵炮和火藥……”天海眯起眼,回想晚飯時的一幕,手捏緊了法槌的把:“我可以想象辦法。”

  “師父,這個很困難吧。”長海卻深知其中的不易,抬頭道:“荷蘭紅毛鬼被打出了日本,葡萄牙紅毛鬼跟幕府一邊的,我們上哪兒去幫他們買去?”

  “總有辦法的……這事以後再說,我今晚,卻看到了別的事。”

  “哦?”長海臉上有一道陳舊的疤痕,在俊美的臉上橫著一道,令他的容貌有些瑕疵,看起來平添了幾分匪氣。

  天海國師看著他,丟下法槌的把,撚起了胡須:“今晚天守閣裏,德川家邀請十餘家大名聚會,逼他們表了態,發了誓,還得了從平戶運來的五百門鐵炮跟大量火藥,那些大名的話說得非常漂亮。”

  “他們隻是被威脅了,不代表什麽。”長海淡定的答道,表情很沉穩:“小早川大人手裏有他們通信的把柄,他們不敢幫幕府的。”

  “我想說的,倒不是他們,這些大名都是牆頭草,誰強勢就倒向誰,我早就看穿了他們,並沒有指望什麽。”天海國師冷哼一聲,然後抬眼看向長海和尚:“我今晚見到你那冤家了。”

  “.……”長海的臉抽搐了一下,像被打了一鞭。

  “鐵炮是他運來的,聽說他在南邊混得很不錯,財大氣粗,把荷蘭紅毛鬼趕走的也是他,這樣的人,連德川家都願意用聯姻的方式來留住他,有這樣的財主幫忙,德川家和幕府如虎添翼啊。”天海國師身後拿過一串銅製的大佛珠,拿在手裏慢慢的轉:“為什麽不早點殺了他!”

  “.…..當初誰也不知道他如此厲害……”長海和尚臉上神色很精彩,五彩繽紛,說不出味道,一閃一閃的什麽意思都有:“等到察覺時,已經晚了。”

  “你的眼光倒是不錯,看中的人果然很厲害。”天海這話不知是在誇獎還是在唾罵,長海連頭都不敢抬了,低到了胸口:“但是這人是敵人了,必須得除掉。”

  銅佛珠在手裏劈啪作響,鏗鏘有聲,他沉思著,緩緩的道:“原以為聶塵隻是運氣好的小人物,雖然壞事,但終究不是什麽亂局敵人,不過從鬆浦鎮信死在他手裏那一天起,我就警覺到,這人似乎不僅僅是個有些運氣的人,他有大智慧啊。”

  “聶君是很有才華的。”長海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

  天海瞪眼,銅佛珠的轉動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