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狗血的財寶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5014
  浩浩蕩蕩的走過十字街,在平戶明城最繁華的街頭招搖過市,坦著胸脯露出紋身的漢子們吆吆喝喝,將腳下的石板街道踩得踏踏有聲,本來人流湧動的大街上頓時空空蕩蕩,替這群凶神閃出了一條路來。

  統一麵館距離大通商行並不遠,也就半刻鍾的距離,跑著去的話,還能再快些。

  但李國助故意放慢了腳步,就是要讓整個平戶的人都知道他李國助要去教訓人了,這是揚威,是殺一儆百,讓所有的人曉得,李國助今後要成為這片地的主人。

  他很享受街道兩側躲在屋簷下和二樓窗戶裏的那些敬畏的目光,以往出街雖然也風頭十足,有爪牙馬仔開路,但絕沒有今天這麽神氣。

  “大家都聽聽,聶塵那個王八蛋,欺師滅祖,李老爺剛過世他就自立門戶,真真十惡不赦,按規矩,大通商行現任龍頭要將他斷手,清理門戶!”

  “誰今後效仿這廝,下場一樣淒涼!”

  “大夥有空的,都跟我們去做個見證,看看那沒良心的家夥怎麽被小李老爺收拾的!”

  “這是大通商行家事,犯不著倭人法度,大家夥不用怕擔上幹係,有什麽事,小李老爺一肩擔著!”

  “走哇,走哇,去看熱鬧哇!”

  李國助的人一邊走,一邊大聲的鼓動著,向兩側探頭探腦的吃瓜群眾攛掇起來,鼓動他們跟著一起去。

  李國助聽見了,覺得似乎不是自己安排的,於是朝後麵看去,與跟著他的幾個老頭子對上了眼。

  “少東家,人叫得越多越好,看熱鬧的人越多,這事就會傳得越廣。”老頭子們低聲解釋道,這些口號都是他們叫手下人喊的:“這事我們占理,不妨把事情鬧大些,如今聶塵在外麵多少有些名氣,有些人跟著他,不過隻要把他名頭搞臭,以後看誰還敢幫他。”

  “對啊,妙極!還是叔伯們想得周到。”李國助心頭樂開了花,隻覺頓時有正義霞光加持,渾身都是力量,胸脯挺得越發的高。

  聽著喊聲,圍觀的老百姓這才知道原來李國助是帶人尋統一麵館的晦氣去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熱鬧,有膽大的人開始出來跟在後頭,遠遠的看,慢慢的人越來越多,隊伍也越來越長。

  就這樣走了幾條街,幾百人的尋釁黑幫成了幾千人的長龍,遠處還有很多聞訊而來的人流接踵摩肩的趕來,好奇的墜在後麵,平戶明城幾乎萬人空巷,連不少倭人都加入看熱鬧的隊伍裏。

  李國助帶著大部隊走到了麵館所在的街頭,整條街的商鋪都得到了消息,緊急的閉門歇業,唯恐被波及。

  站在街頭遠遠望過去,隻有統一麵館那孤獨的旗幡還挑在空中隨風飄搖,其他的店鋪連旗幡都收進去了。

  地上還殘留著鞭炮燃放過的大紅碎紙,一股濃濃的硝煙味兒在空氣裏回蕩,淡淡的煙霧裏,有人在麵館門口張望,瞧見大隊人馬走過來,忙跳進麵館裏去。

  “哼!怕了?晚了!”李國助打定了主意,當下見了正主,先殺個下馬威,讓手下砸了鋪子,將那塊什麽勞什子遠洋商行的招牌拆下來,撒泡尿在上頭,再當著聶塵的麵砍成碎片,最後把這羈傲不遜的家夥綁起來,遊街示眾!

  嗬嗬,想起來都高興。

  “幾位叔伯,等下讓我先進去,我要親手把姓聶的提出來,踩在腳底下!讓所有的人都看著,不服我李國助的,就這個下場!”李國助含笑對幾個老頭子說道。

  老頭子們很慈祥的點頭,目光透著放縱,誰讓這孩子是大家看著長大的呢,他還是個孩子,需要血來洗禮才能成熟的啊。

  “諸位兄弟,跟我衝過去!”李國助氣沉丹田,用盡畢生功力使出獅子吼:“若是有人膽敢反抗阻擾,格殺……”

  吼著吼著,他覺得似乎有點不對勁。

  腳底下的石板路在顫動。

  他試著抬起腳跟,用腳尖去感知。

  嗯,真的在顫動。

  李國助驚奇的環顧左右,發現周圍的人也在看腳底下。

  不止是一塊石板在顫動,是整個地麵都在顫動。

  似乎有無數雙腳在一起用力踏地,很有節奏。

  “見了鬼了,怎麽回事?”李國助皺起眉頭,回頭喊道:“讓後麵的人別那麽用力,留著力氣打人不好嗎?”

  “少東家,好像……不是我們的人弄出來的響動。”一個老頭子凝目盯著前方,聲音帶著不詳的預感:“應該是……前麵的動靜。”

  “前麵?”李國助把頭轉過來,看向前麵的街道,一層薄薄的硝煙隔斷了他的視線,霧蒙蒙的什麽也看不清。

  “嗵嗵嗵!”

  那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不用提醒,李國助也察覺到了,的確是從前麵傳來的。

  石板是傳感器,把由遠及近的腳步震動,傳導到了李國助的腳底板。

  “起碼有上千人以上!”

  “腳步聲如此整齊,應該是軍隊!”

  “荒唐,平戶哪裏來的軍隊?隻有我們的團練,團練都是些莊稼把式,絕不可能走出這樣懾人的步伐來。”

  “那會是什麽人?”

  幾個老頭子小聲的低語,交頭接耳,目露警惕,甚至不露聲色的一齊朝後退了一步。

  李國助則初生牛犢不怕虎,大刀金馬的站在最前方。

  他卯定了自己這邊人多,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怕。

  硝煙霧氣輕如帷幔,如薄紗霓虹,一揚而散。

  一個黑色玄甲的鐵人,騎著一匹倭馬,當先從霧氣裏衝出來。

  身後整列整列的黑甲兵魚貫而出,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修羅,踩著整齊的步點,橫在街麵上。

  ……

  大通商行靈堂。

  李國助帶走了靈堂裏的大部分人,留守的人很少。

  隻是一些老弱上不得台麵的人,他們自然不會拿著刀子跟少東家去砸別人場子,留下來看著靈堂是很合邏輯的。

  所以何斌帶著團練的人突然出現在靈堂外,就完全沒有遇到任何阻力了。

  “何掌櫃?!你怎麽現在才來,少東家帶著人……”有人吃驚的問了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何斌一巴掌拍到了一邊去。

  “看住所有的人,別讓人跑出去報信。”何斌一反常態,根本沒有以往和善的樣子,直接冷漠的安排團練的人馬紮住了所有出口,堵了大通商行通往外麵的通道:“隻要不是李國助帶人逃回來,其他人的一律不準靠近商行大門!有違抗的,就放箭!”

  “真的放箭?”有團練的人不安的問,這可是東家的大門口,這麽幹合適嗎?

  “讓你們放就放,有事我擔著!”何斌瞪眼吼道:“記著!你們今後的銀餉由中華遠洋商行發,不再捧大通商行的飯碗了,明白嗎?”

  “李旦老爺是被他那不孝的兒子給氣死的,我和聶老大回來看他最後一眼,李國助竟然攔住不然見,若是心中沒鬼,怎會不讓我這個幹兒子進靈堂?”何斌憤慨的說道,滿臉悲憤,一副被人陷害了的表情:“從今以後,我不再是大通商行的掌櫃,而是中華遠洋商行的東家之一!遠洋商行,是我和聶老大一齊成立的,大夥今後就繼續跟我吃飯就行了!”

  團練的幾個小頭目懵逼了,不知道怎麽回事,但團練成立後一直是何斌在負責操練,大家夥見得最多的東家就是他,此刻他這麽說,眾人難道會反駁?

  頭目如此,下麵的兵就更不懂了,本著發餉的人最大的宗旨,團練在短暫的迷惘之後,很快順從的聽從指揮了。

  靈堂裏的人,被驅趕到各處偏院,有人大罵何斌,被扇了幾耳光之後,也就沒人敢吱聲了。

  團練的人長驅直入,衝進後宅,一路勢如破竹,毫無阻攔。

  但是在李旦居住的院子外麵,遇到了一點困難,守在這裏的二十來個精壯漢子武藝精湛,能以一敵十,團練折了十來個人。

  何斌沒有遲疑,手一揮,一隊鳥銃手上來,劈裏啪啦一陣摟火,打得雞飛狗跳,塵土飛揚。

  硝煙散盡之後,鄭芝龍用黑布蒙麵,帶著人進去搜了一遍,捅死幾個漏網之魚後,小院子清靜了。

  李旦躺著的屋子隔音很好,厚厚的棉布簾子擋住了大部分噪音,雖然外麵喊殺聲此起彼落,屋子裏卻隻能隱隱的聽到一點響動。

  “咳咳咳!”他半夢半醒的動了一下頭,隨即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唔……”他費力的偏頭,想吐痰,但平時裏立馬就會端著瓦盆來接著的小妾,卻沒有伸手過來。

  這殺才,看我要死了,就不盡心盡力服侍了麽?

  唉,人死萬事空,黃粱一場夢啊。

  李旦用盡全力,撐起身子,把頭從床頭的蚊帳邊伸出去,打算吐到地上。

  一個人影子走過來,把地上的瓦盆端起,遞到他嘴邊。

  “哇~!”帶著紅色的濃痰幾乎是噴薄而出,李旦感覺自己連肺葉子都要吐出去了,心中難受的很,吐了一陣,將頭順勢放到床邊的靠墊上,沉重的喘氣。

  一隻手伸過來,輕輕的拍他的背。

  “原來你真的要死了,不是裝的。”一個男人清朗的聲音響起來,語氣裏充滿了憐勉:“臨死都要為兒子考慮一程,難為你了。”

  李旦如同被人在背上捅了一刀,瞬間一個激靈,渾濁的兩眼猛地睜開,人像彈簧一樣,朝床內側縮了半截。

  “我又不是來殺你的,你怕什麽?”聶塵笑了,把手縮回來,將瓦盆放到地上,坐在床邊圓凳上翹了二郎腿,看著李旦。

  “你、你、你……”李旦又驚又怕,眼睛瞪得溜圓,手指著聶塵一連叫了幾個“你”字,卻說不出下文。

  “是我,我來了。”聶塵答道:“你不是放話要我來嗎?”

  “來人!來人!”李旦嘶聲叫道。

  “別喊了,留點力氣說話吧,你氣不長了。”聶塵搖搖頭,回首望望空無一人的房間:“外麵的人都收拾幹淨了,你兒子帶著人去麵館堵我了,半個時辰內沒人打擾我們。”

  果然,外麵安安靜靜,無人應聲。

  李旦捂著胸口,連喘了幾口大氣,目光閃爍,停了一會,定神問道:“你把我兒子怎樣了?”

  “不知道,鬆浦誠之助的手下很粗暴,他大概要吃點苦頭。”聶塵拍拍袍子上的土,說道:“他如果帶著團練的人去麵館,也許能多堅持一陣,畢竟團練有火槍,而他手裏隻有刀子……不過不用擔心,鬆浦誠之助考慮很多,為了平衡,他一定會留他一條命。”

  “團練……”李旦瞬間明白了很多,眼神變得狠毒起來:“何斌背叛了我?!”

  “應該是你先動殺心才對。”聶塵從地上的包袱裏摸出一個一尺長的鉛盒來,沉甸甸的,上著鎖,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麽:“瞧瞧這個,你用裏麵的東西洗茶,把茶葉送給何斌喝,這東西洗過的茶葉能喝嗎?比砒霜還毒啊,重金屬元素超標,卻又能慢性殺人不留痕跡,要不是我粗通這方麵的道理,何斌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李旦眯起眼,抿著嘴沒說話,喘息聲越來越粗。

  “這裏麵的東西,在幾百年後的世界,叫做鉈。”聶塵繼續說道,眼睛淡然的看著惡狠狠的李旦,如同盯著一頭垂死的狼:“有幾個流傳很廣的案例恰好我看過,否則我也瞧不出來。你這樣對待何斌,其實又何苦呢?他對你一片忠心,雖然你殺了他父母,但養他長大,若不是這檔子事,他也不會把你埋在遠海離島上的寶藏說給我聽。”

  “他說出來了?!啊?!他說給你聽了!”李旦突然暴怒起來,如一頭狂暴的獅子,伸出兩隻枯枝般的手朝聶塵掐過去。

  聶塵輕而易舉的一拳打在他臉上,把李旦打得倒在床上,半響沒有動靜。

  聶塵沒有理他,整整衣服,調整了一下坐姿,令自己更舒服一點,說道:“李佬啊,俗話說狡兔三窯,你果然對倭國不放心,偷偷的把半輩子的心血全藏到不為人知的離島上去,我原以為這是童話故事裏的傳說,沒想到是真的,果然天底下的海盜都喜歡玩金銀島的遊戲啊。”

  他笑得很歡暢,心情愉悅:“你心思很多,派何斌一個人負責埋寶藏的事,許些諾言框他,然後送他你偷偷用重金屬石頭渣洗過的茶葉,妄圖殺人於無形,這樣寶藏的地點就隻有你一個人知曉了,啊,對了,你一定已經告訴你兒子了,對不對?”

  倒在床上的李旦動了動,拉風箱一樣喘氣。

  “不說話就是對了。”聶塵拍拍手,然後搖搖頭:“可惜你機關算盡,沒算到碰上了我。我把替你洗茶的那兩個人的家屬找來,當著何斌的麵一問,什麽都明白了,那兩人隻不過洗洗茶,就死得那麽慘,何斌會怎麽想,你一定猜得到。”

  “何斌背叛我,一定會死!”李旦慢慢的爬起,氣喘籲籲的癱在靠枕上,嘴裏還放著狠話。

  “是啊,我救不了他,你畢竟已經給他喂了那麽久的毒茶。”聶塵看著麵如死灰的李旦,歎氣道:“現在停下來,也不過能稍微延長一點生命。”

  “你也會死得很慘!”李旦咒罵。

  聶塵皺著眉頭,替他掩上被子,蓋住雙腿:“我你就不用操心了,其實我來,一是跟你道個別,畢竟我們合作兩年,還是很愉快的,我想,要不是你突然要死了,我們繼續合作,未來依然是美好的。”

  “呼呼!”李旦用大喘氣回應。

  “二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回答我。”聶塵把李旦身後的靠枕挪了一下位置,讓他靠得更加牢固,不至於滑下去。

  然後坐下來,與李旦對視,四道眼神碰撞,都是一樣的冷漠。

  “我在你心目中,真的那麽重要嗎?讓你死不瞑目的要殺我而後快?我做的事情,對你沒有一點的壞處,沒有威脅動一絲一毫你的利益,為了避嫌,我甚至遠去夷州,你都覺得我是個威脅嗎?”

  他看著李旦,李旦也看著他。

  屋裏死了人一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