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意外的消息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461
  洪升這兩天有點緊張。

  平戶上空籠罩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味,幾乎全城的人都知曉了李旦的病情,對這位可以稱為平戶創造者的大佬,大家對他又敬又怕,那些在他的陰影底下活了十來年的海商,更是心情複雜,得知他快要死去,各色人等心情各異。

  有閉門大笑的,有暗中神傷的,有人愁眉苦臉,有人喜笑顏開,狂歡作樂者有之,心懷叵測者也有之。

  每天聚集在大通商行門外刺探消息,成了有心人的大事,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街上探頭探腦,商行裏出入的夥計、掌櫃甚至采買雜役都被若幹熟人攔著問東問西。

  詢問的問題隻有一個:李旦究竟什麽時候嗝屁?

  被問的人唯有苦笑,這是大通商行一等一的秘密,除了後宅的幾個人以外無人知曉,就連診病的大夫,都被軟禁在後宅裏,不得自由。

  洪升穿著儒衫,寬袍大袖的走在街上,皺著眉頭低著腦袋,一步三搖,慢慢的走到了統一麵館總店門口。

  回頭望一望,有幾個影子迅捷的閃到一邊。

  不過洪升看得出來,那個裝作抬頭望天的短打漢子,那個蹲在地上佯作係草鞋帶子的人,以及另外幾個裝模作樣原地打轉的家夥,都是已經跟了自己幾條街了。

  哼了一聲,洪升邁步走進店裏。

  沒到飯點,店裏沒有客人,掌櫃在櫃上打著算盤,小二在擦著門檻,見洪升進來,紛紛問好,洪升答應著,步入後進。

  稍後又轉回來,對掌櫃附耳交代了幾句,掌櫃的點點頭,眼裏精光一閃,高聲把兩個小二喚過去,低低的囑咐。

  洪升自行走進後麵,經過小院子,來到後麵倉庫中。

  倉庫理堆滿了烏香,還有加工福壽膏的作坊,洪升把這座倉庫進行了加固,堵住了所有的窗戶,通風完全靠屋頂上的氣眼,外麵無法窺探。又在內外設了幾道護院崗哨,嚴防有人刺探福壽膏的熬製流程。

  即使這樣,他依然不是很放心,幹脆把自己的房間搬來了這裏,在倉庫門口搭了個屋子,吃住都在裏麵,熬製福壽膏專門放在深夜進行,除了兩個夥計,誰也不準進入作坊。

  門前的值守護院向他行禮,洪升稍微用倭話問了兩句,得到一切正常的答複後,推門進屋,反手將門關上。

  屋裏有兩個人坐著,正在飲茶,桌上擺著一堆花生和花生殼。

  看他進來,左手邊的大胡子先瞅瞅洪升的臉色,立馬笑道:“看,一定被我猜中了,你等著給錢吧。”

  “那不一定。”右手邊的長衫人一隻手挖著鼻孔,用另一隻手去抓花生:“輸贏未可知。”

  “問問就知道了。”大胡子施大喧衝洪升喊道:“秀才,剛剛是不是被人跟蹤了?”

  “是。”洪升滿臉不舒服的應聲道,在兩人中間的座位上坐下,伸手去拿茶壺:“好幾個人跟蹤我。”

  “聽聽。”施大喧對長衫人道:“你輸了。”

  長衫人將手指尖的一坨鼻孔中挖出來的物什彈了彈,那坨東西飛出去,洪升發現它飛去的方向是自己床的方向時,臉色一下就變了。

  “秀才,你就這麽不管不顧的回來了?沒教訓教訓那些跟蹤你的人?”

  “當然要的。”洪升憋著氣,想發火又似乎不敢發火,隻好忍氣吞聲的道:“我交代了前麵的掌櫃,若是那幾個跟蹤我的人又進來吃東西等著,就下點瀉藥。”

  “嗬嗬,我說嘛,秀才不是那麽好惹的。”長衫人笑起來,心滿意足的又把手指伸進鼻孔裏,對施大喧道:“是你輸了。”

  “哼!”施大喧把一條腿翹到板凳上:“但是是秀才回來後才動的手,算不得你贏。”

  “那怎麽行,說好的隻要秀才出手,就算我贏。”

  “可不是秀才出的手,是前麵麵館掌櫃的出的手。”

  “你這就是抬杠了。”

  “誰他媽抬杠?想打架麽?”施大喧瞪眼:“何斌,老子早就看你天天挖鼻孔不順眼了,你看你看,還抓花生!你讓老子怎麽吃?!”

  “莽夫!”長衫人何斌滿不在乎的繼續挖鼻孔,繼續抓花生:“聶塵怎麽就瞧上了你?”

  “嗬嗬,你不服氣啊?”施大喧不怒反笑:“聶老大就是看中我這身力氣,你這弱不禁風的家夥自然嫉妒羨慕。”

  “誰弱不禁風?”何斌大怒,挽起袖子,露出來的右手腕上有一隻碩大的龍頭,紋得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張著大嘴吞噬他的右手掌一樣。

  “你的鐵砂掌也就嚇嚇小孩,我的橫練鐵羅漢可不怕你!”施大喧拍拍胸口,嘻嘻一笑:“來啊,練練啊,正好舒舒筋骨,一天天的窩著可悶死我了!”

  眼看兩人針尖麥芒的就要動手,坐在兩人中間的洪升忙打圓場,雙手排開道:“兩位大哥、兩位大哥,我這小房子可經不住你們一頓打,現在外麵盯著我們的人一堆堆的,你倆鬧起來可怎麽得了!來,先說正事,說正事。”

  何斌和施大喧對視著,橫眉怒目,麵對麵眼對眼,一言不發,洪升說了幾句,正沒奈何時,卻聽兩人忽然又“哈哈”一聲,笑出了聲。

  “施老大,你這臭脾氣,我管不了你,聶塵遲早要削你!”

  “呸!你這惡心的家夥,你早晚會把自己的鼻子挖掉!”

  兩人笑罵幾句,又勾肩搭背的飲茶,仿佛剛才的對峙不存在一樣,看得目睹這一切的洪升苦笑著自飲了一杯茶水。

  “秀才,今天怎麽樣?”跟何斌鬥了一回的施大喧摸著胡子問道:“李國助又喊你過去幹什麽?”

  “還不是福壽膏的事。”洪升歎道,抽空糾正道:“施老大,我不是秀才,隻是個童生,沒考上秀才的,你叫我秀才被別人聽到會笑,叫我名字就好,或者叫我童生。”

  “好的,秀才。”

  “沒問題,秀才。”

  施大喧和何斌異口同聲的答道,還嚴肅的點頭。

  洪升咬緊牙關,看看何斌的紋身和施大喧的腰膀,什麽也沒說。

  “李國助怎麽說的?”何斌往嘴裏扔了一顆花生,分不清他扔花生的手有沒有挖過鼻孔。

  “他今天開的價碼比昨天高。”洪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若是我將福壽膏的熬製方法交出來,他可以把煙館的份子分一成給我,另外,還能在大通商行要一些份子。”

  “喲,這條件不錯啊。”施大喧擠眉弄眼:“李國助看來很大氣呀。”

  “施老大,你知道我不會答應的。”洪升苦笑:“不說聶老大對我像親兄弟一樣,那麽信任我,就說李國助的為人,我也是信不得的,他不說份子還好,一說份子,一定是騙我。”

  何斌笑道,用手摸鼻子,大概挖痛了:“正是如此,上次被李國助說要給份子的人,現在正在海底喂魚。”

  “所以你拒絕了?”施大喧撇撇嘴:“那你可要小心了,那人可很小氣的,他都找過你三次了,價碼一次比一次高,你統統拒絕,麵子上他都下不來台。”

  “他能把我怎樣?李老爺還沒死呢。”洪升肅容道:“我隻是擔心,明的他要不去福壽膏的熬製方法,暗地裏會不會來偷?”

  “不用怕,作坊裏的兩個夥計又聾又啞,也不識字,抓了去除非自己上手操作,根本教不出徒弟來。”施大喧寬慰他,說道:“這一點上就能看出聶老大的手段來了,他從哪兒找來的這兩個寶貝?聾啞全齊了,很難找的。”

  “又聾又啞,不一定是天生的。”何斌意味深長的看看他,仿佛隨意的說道:“後天也可以形成的。”

  施大喧皺皺眉,洪升也皺皺眉,兩人心照不宣的沒有說話。

  “況且外麵的護院全都是鄭芝龍從京都調來的人手,跟平戶根本不沾邊,手上也有真功夫,說是倭人裏的忍者,我見識過一次,的確很厲害。”何斌朝外麵看了一眼,說話時眼睛眯了眯。

  “你是說你頭一回來時候的事吧?”施大喧無情的戳穿他:“被倭人忍者用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次?嘖嘖,我聽說了哦,嗬嗬嗬,很丟臉啊。”

  何斌額頭青筋直冒,洪升趕緊又打圓場:“上次是我的錯,沒有提前告訴他們何爺要來,這些忍者就擅長暗算之類的下三濫手段,何爺堂堂君子,當然會中了他們的圈套,若是光明正大的比武,何爺必勝!”

  這話很有水平,何斌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施大喧在一旁不以為然,心想何斌算是君子?誰見過把鼻孔裏的東西到處亂彈的君子?

  洪升覺得話題又偏了,頭一陣痛,但還是繼續努力的把話題繼續下去,於是問道:“李國助現在已經把自己當龍頭了,位置還沒坐上去就先算計聶老大,這擺明了是欺負人,京都煙館和平戶煙館都是聶大哥的心血,跟李家毫無關係,兩位老大都是清楚的,我是絕不會跟李國助走,隻是現在該怎麽辦?要是李國助這兩天又喊我過去,我該怎麽辦?”

  “跟他硬鋼唄!”施大喧把桌子一拍,震得杯盤亂顫:“我施大喧跟李旦是衝他的義氣,不是衝他的錢,李國助要亂來,大不了一拍兩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何斌哼了一聲:“你這莽夫,你倒是孑然一身,聶塵能走嗎?煙館是財源,他的船隊剛起步,就這麽丟了?”

  “你聰明,你說怎麽辦…….話說回來,你怎麽就跟我們一頭了?”施大喧斜眼瞥何斌。

  何斌又挖鼻孔:“你以為就你們看不慣李國助嗎?”

  “李旦收你當義子,你不幫你幹弟弟?”施大喧咧嘴笑起來,大巴掌在桌麵上撫來撫去。

  何斌的表情嚴肅起來,他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一張蠟黃的臉,看起來頗有威嚴,不過當手指伸進鼻孔的一刹那,所有的威嚴都煙消雲散了。

  “李旦收我當義子,撫養我長大,我感激他,不過他把我從那條船上撿來時,我還是繈褓中的嬰兒。”何斌麵色不悲不喜,腦袋稍稍低下,語氣低沉,似乎在說別人家的事:“至今我連爹媽是誰都不知道,也許被李旦殺了也不一定,海上的事,誰又說得清呢?”

  “直說吧,你想要聶塵給你什麽?”施大喧不耐煩了:“我們老熟人了,沒必要彎彎拐拐。”

  “我說……我想離開,你信嗎?”何斌抬頭,目光閃爍:“脫離大通商行,一個人回大明去,什麽都不要,自由自在。”

  “去你媽的自由自在。”施大喧皺眉:“李旦一死,你就自由自在了,誰能管你?”

  何斌笑了,笑得有些苦澀,把身子朝後一躺,靠著椅背:“李旦死了,我就活不了,你信不?”

  施大喧沒笑,目光深沉的看著他,兩人對視了良久。

  洪升沒有說話,悶頭喝茶。

  話題老被打斷,他已經習慣了。

  沉默了半響,還是施大喧先開口說話:“你若是真心幫聶塵,我歡迎你,不過你要是背地裏搞些什麽花樣,可別怪我施蠻子不講情義,聶老大是條漢子,有腦子有血性,跟著他有盼頭,不會像李旦那樣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吃不吃得上,我是幫他的。”

  “就你這心眼,就跟聶塵差一大截。”何斌又恢複了那副不屑一切的臉,對施大喧嗤之以鼻:“我和他說話,比跟你說話舒服多了。”

  “好,你來說,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何斌剝花生。

  施大喧瞪他:“聶老大托人帶的消息說手頭人少,擔心貿然回來李國助對他不利,打算等澳門的葡萄牙紅毛鬼火槍隊一起走,但紅毛鬼調人要花時間,若是他還沒回來李旦就死了,怎麽辦?”

  “你說怎麽辦?你們挺著唄!”

  “說得容易。”施大喧又瞪他:“叫你來就是讓你商量出主意的,挺著算主意嗎?再說挺得住嗎?洪升都快被逼得跳海了。”

  “大不了玉石俱焚,一把火燒了烏香地,我逃到京都去。”洪升咬牙道:“顏思齊大哥在那邊,倭人護著煙館,李國助也不敢怎麽樣!”

  “嘖嘖,莽夫!”何斌皺眉:“你一個秀才怎麽也跟著施大喧這種莽漢一個思路。”

  “何爺,我是童生……”

  “我們倆一個秀才,一個莽夫,就你聰明,你說個主意來啊。”施大喧激他。

  “我若說個消息,你們一定嚇一跳。”何斌輕輕的抽動嘴角,低聲說道:“你們的聶老大,現在已經在平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