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明搶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464
  “少東家在哪裏?!”

  劉香風塵仆仆的走進平戶城大通商號的大門,連臉都顧不得洗,張口就問迎上來的門房。

  “少東家在團練那邊。”門房點頭哈腰的答道,殷勤得像看到了主子:“他留了話,若是劉掌櫃的回來了,就去團練那邊找他。”

  “團練?”劉香奇怪的朝裏麵望了望,覺得這時候李國助不是應該在後宅伺候李旦嗎,怎麽跑出去了。

  這少年習性,還是改不了啊。

  劉香搖搖頭,心想自己幾天不在,明明臨走時再三囑咐李國助一定要守在老爹身邊,寸步不離,大通商行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李旦一旦死掉大廈將傾,不將老爹好不容易掙下的江山穩妥的收下就不能離開後宅,沒想到李國助居然還有心情跑去團練場。

  當個團練頭子比接受海上帝國還重要?

  在京都本就受了一肚子氣,劉香此刻更加的覺得鬱悶,他幹脆連門也不進了,轉身就衝團練場奔去。

  平戶團練,是李旦受鬆浦誠之助之托,組建的民團組織,目的是在平戶空虛的情況下自保,搞團練要花大筆銀子,也隻有李旦有實力有需求組建。

  經過幾個月構築,此刻的團練已經招了五六百人,都是精心挑選後留下的明國人,基本都是從福建、浙江一帶流亡過來的家世清白普通人,何斌親自選的人,任何有海盜跡象的哪怕身體再好、武藝再強也不要,他那雙鷹隼一樣的眼睛很毒,目光一掃就能瞧出來。

  團練場的位置在平戶城邊上十幾裏外,靠近山邊的一個山坳裏,比較偏僻,荒山野嶺,幾乎沒有人跡,平戶本地的居民很少會過來這邊,非常的清淨。

  李旦撥錢在這裏平了一塊地,建了一排夯土茅草房子,供團丁們居住,約法三章,團丁每月起碼要在這裏呆二十天,每天晚上可以回家,不過若團練有事,就必須回來應卯,否則視為脫團,要剝奪月例。

  團練的頭目是李國助,不過這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因為團練場地方偏遠,周圍沒有娛樂,他覺得無聊難得過來,所以團練的實際負責人是何斌。

  劉香在商行牽了一匹馬,策馬揚鞭就衝出了城,不一會功夫,就到了山裏,在兩山夾縫裏看到了團練那座用原木搭建的大門。

  門口站崗的團丁認得他,開門讓他進去,劉香不去理會空地上正在嗬嗬叫著操練刀法的團丁們,在房前甩蹬下馬,直接走向一間大屋子。

  屋子門口有幾個大漢守著,看到他過來,忙道:“劉掌櫃,你怎麽來了?”

  “廢話少說,少東家在這裏不?”

  “在,還有幾位老掌櫃也在……”

  “我有急事見少東家,你們讓開!”不待幾個保鏢說完,劉香就匆匆的推門進屋,把幾個大漢看得愣頭愣腦,覺得劉掌櫃今天怎麽這麽沒禮貌。

  門一開,屋裏幾個湊在一張方桌邊的人一起把頭扭了過來,看向門口。

  李國助居中坐在當中,抬頭一看頓時笑起來:“原來是劉老大回來了,可是帶回了好消息?”

  劉香先舉目看了一圈,發現屋裏除了劉香,就是幾個大通商行的老資格船老大,個個白發白須老態龍鍾,沒六十也有五十了,跟李旦是一個年代的人物。

  這些老頭年輕時都是豪橫人物,縱橫一方,不過近些年歲月不饒人,早已紛紛退休,在商行裏領份銀子養老,看著徒子徒孫們在海上繼續自己以往的生活。

  “少東家找這些老家夥幹啥?沒權沒勢,手底下根本調不出人,跟他們湊在一起何用?”劉香皺眉不滿,但不便說破,唯有先抱拳拱手,團團一揖:“原來各位老前輩也在這裏,劉香拜見各位前輩!”

  “好說好說,都是為國助幫忙。”白胡子老頭們手腳僵硬,像患了風濕病一樣拱手還禮。

  幫忙?劉香看著他們鬆弛的身材,心想你們幫什麽忙啊?現在那些海上漂的家夥誰還聽你們的?表麵上喊你們一聲叔,其實誰把你們當回事?海上信奉實力,沒實力就是個屁,任你以往有多了不起,下台了沒人會理睬你。

  “叔伯們都是來替我出主意的。”李國助笑嗬嗬的,顯然心情非常不錯:“這裏清靜,沒閑雜人等搗亂,我們這兩天都選在這裏商量大事。”

  “大事?”劉香一驚:“出什麽大事了?”

  “前兩天我爹身體好了一點,把幾個叔伯找來說了點事。”李國助道:“交代了一下萬一我爹百年之後,大通商行的接班問題。”

  劉香心頭沒來由的浮起一絲悸動,說不出是怕還是擔心,反正感覺不對味。

  “是啊,劉香,你是國助的心腹,我們也不瞞你。”一個老頭撫著長須,很矜持的緩緩說道:“李老大把我們叫去,托我們這些老兄弟扶國助一把,把大通商行穩穩當當的交割出去,李老大擔心自己走了,外麵的兄弟們看國助年少,有所不服,要我們這些有點資曆的老頭子鎮鎮場麵。”

  “我們在大通商行算是元老,平戶明城就是我們打下來的,當年要不是我憑著肉身挨了這一刀,李老大也不會有今天。”另一個矮壯的老者脫了半拉衣服,露出肩膀上一個碩大的刀傷,刀傷年代久遠,蜿蜒如一條巨大的蜈蚣。

  劉香看他脫衣服露傷口的動作很熟練,心想老丈你是不是經常露出來給別人看啊。

  “過去的就不提了,免得在小輩麵前顯得我們沒水準。”第三個老頭笑嗬嗬的道,嘴上說著不要,語氣卻很誠實,他附和道:“沒有我們,就沒有大通商行的今天,更沒有小輩們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不提了不提了,這些都過去了,大家記著就好,不提了。”

  劉香看看他,心想你這是變本加厲的提吧,是不是生怕我和李國助不知道啊。

  “大通商行現在的船老大,都是我們的徒子徒孫,我們跺一跺腳,平戶就要抖三抖!誰個不支持國助,就是不給我們麵子,國助,你放心,有我們在,任誰也不敢對你上位說個不字!”一群老頭說到熱處,豪邁起來,大聲呱躁。

  李國助眉飛色舞,高興得連連作揖。

  劉香卻不以為然,大通商行本行的船隻除了李旦的百來隻船以外,其他的船其實很鬆散,大部分都是掛名,用李旦的名號換一個平安,沒有強有力的組織,雖然大夥都聽李旦的號令,但暗中各有各的小算盤,換當家人這種關係重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幾個老頭子站出來說幾句話就能搞定的。

  不知多少海上巨頭一旦倒下,麾下弟兄就如鳥獸散,這樣的例子清楚的說明,如果繼承人沒有強有力的實力,根本不足以支撐這麽龐大的事業。

  “少東家,京都的事情,很不順利。”劉香不想和老頭子們過多糾結,向李國助說道:“顏思齊不吃我們餌。”

  他撿緊要關鍵的地方,把京都之行的過程說了一遍,重點描繪了煙館的賺錢能力和顏思齊大逆不道的態度。

  “什麽?居然有這樣賺錢的行當?”滿屋的人都震驚地叫道,好幾個人還站了起來:“什麽時候開的煙館,我們居然還不知道。”

  劉香道:“開了快半年了,不在商行的盤子裏,沒有入商行的賬,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沒入商行的賬?”這些人叫道:“憑什麽?”

  “還是那個叫聶塵的小家夥弄的?”一個沉穩的老頭問道,看著李國助。

  “正是,這人狡猾如狐狸,哄著我爹,用商行的影響去發展煙館,還狡辯不是商行的產業。”李國助憤然道:“其實他不過是商行裏一個不入流的夥計,從澳門逃難來的,如今不把我們李家當回事。”

  “這麽大膽!”有人勃然大怒:“顏思齊這廝也是混蛋,竟然忘本,當年這廝還是李老大手下的一個小賊,靠著商行才起來當了個人物,現在李老大還沒死他就當牆頭草,早晚我要幹掉他!”

  “少東家不要擔心,待時機一到,我們就把這小子叫來盤問,若是他識相,交出我們要的東西,就留他一條命,不然,就別怪我等不顧及兄弟臉麵。”

  劉香看看這些人,歎了口氣:“對方有倭人做靠山,不是那麽容易得手的,我跟顏思齊說了半天,他都不為所動,暗中肯定是有所倚重的,何況此刻姓聶的遠在海外,手頭有船有人,並非兩句話就可以嚇到他。”

  他這麽一說,屋裏的人都對視一眼,紛紛笑了起來,種種笑聲交織在一起,猶如鬼音夜啼。

  “劉老大,你回來得其實正是時候,我們在這裏就是商量如何對付聶塵的事。”李國助坐在椅子上,胸有成竹的雙手按著桌子,難得的用自信滿滿的眼神環視全場:“你去了京都,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就先說給你吧。”

  “我們得到消息,姓聶的這兩天已經得知李老大病重,正在日夜兼程的趕回來。”

  “什麽?”劉香大驚,忙道:“此人非同小可,膽大包天,帶人擊破過李魁奇,又跟著水師打敗了荷蘭紅毛鬼,風頭正勁,很多人對他稱讚有加,極得人心,他現在回來不是好事!”

  “怕什麽?”有人譏笑道:“比他還凶的人我們都見過,還不是死得比我們早!”

  “說的是,劉香,你別把姓聶的想得太厲害了,你忘了這裏是哪裏了嗎?”李國助把麵前的桌子敲了敲。

  “這裏……是團練場。”劉香答道,他知道李國助想說什麽了。

  果然,李國助得意的道:“團練是我的,再加上私募的兩百多護院,我手頭能調的人就有近千號人,這還是陸地上的,另外海上,全是我李家的船,我隨時隨地都能出動幾千人,他聶塵拿什麽跟我鬥?就靠他手頭那幾條船?嗬嗬,幾位叔伯,你們見多識廣,你們來說誰的勝算大。”

  “自然是少東家你了。”幾個老頭子搖頭晃腦:“就怕那姓聶的不回來,回來就是甕中之鱉。”

  “但施大喧……還有跟著聶塵出過海那些船老大,可要注意。”劉香很謹慎,提醒他們道。

  “這些人不足慮,我把他們打發出海就好了。”李國助信心滿滿的揮揮手:“你手裏有一百條船,加上依附交好我們的,起碼有兩百條船可以用,他聶塵有多少?十條還是二十條?哈哈哈!”

  “陸地上我有團練,海裏我有船,處處我都占先,他怎麽跟我鬥?”

  “所以我不是怕他回來,是怕他不回來。”

  “至於倭人那邊,我已經跟鬆浦家溝通好了,不管是鬆浦誠之助還是鬆浦健,我都可以向他們讓利,隻要他們支持我,我就可以給他們大筆資助,平戶稅額可以在原來的價碼上漲一漲,這都是值得的。”

  李國助說著,笑顏逐開:“至於其他的人,我料想隻要聶塵這家夥臣服於我,就沒有人不服了,所有的船老大叔伯們都派人去交代了,誰支持我,誰將來就可以跟著發財,將來大通商行在我手裏,一定可以順風順水,大展宏圖!”

  “是極是極,到時候我們這些老家夥也跟著沾點光!”眾人大笑。

  李國柱忙道:“國助自然難不會忘了諸位叔伯,商行裏的份子,叔伯們都要再加一加。”

  老頭們高興起來,笑聲洪亮,大家都覺得一切盡在掌握,實在令人興奮。

  劉香思前想後,覺得李國助的思路雖然粗暴簡單,但確實很對,團練是個合法武裝,在鬆浦家內鬥未完的時刻,空虛的平戶港隻有團練這一個算是軍隊的隊伍。大通商行是李家的,李國助天然的可以支配一切人馬,這樣海上也是李國助的天下。

  誰能動搖李國助繼承李旦家業?沒人能動搖,劉香算是商行裏很有地位的船老大,他是不可能的,其他人也不可能,李國助在李旦死後,必將成為大通商行的東家。

  而聶塵那邊,煙館也許有倭人的份子,不過完全可以把聶塵的那一份訛出來,想必不少,如果他不幹,就可以把他滅了,硬吞之。

  擔心什麽呢?

  劉香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是杞人憂天,顏思齊不肯又怎麽樣?聶塵如果不肯又怎麽樣?隻要他們還想在平戶混,就得硬吞了這隻蒼蠅。

  “嗬嗬嗬,少東家…….哦,不,東家說得對。”劉香覺得,李國助幹得漂亮,計劃很穩,沒有問題。

  隻是他沒有發現,本該出現在這裏的一個人,沒有出現,而這個人,是很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