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有人盯上煙館了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603
  眾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訴說對李國助的不忿,言辭間都是瞧不起和怨恨,沒人替他說一句好。

  聶塵微微皺著眉頭,盯著那封信,對耳畔的議論充耳不聞,大家看不起李國助,很正常,他也看不大起這家夥。

  這人有野心,卻無能力,想掙錢卻不過腦子。

  李旦的大通商行橫行海疆,認旗任誰都要賣幾分麵子,這麽好的資源,他不用來擴大自家生意,卻專搞諸如人口販賣、火器走私的行當,這些貿易利潤很大,基本上是不要本錢的買賣,但卻見不得光,還為人不齒。

  “聽說前段時間,他還過問了福壽膏的生意,想從洪升手裏拿貨,自己去開一家煙館。”

  眾說紛紜時一句突如其來的話,一下吸引了聶塵的注意,他抬起頭,嚴厲的看向說這話的汪承祖。

  “這事我怎麽不知道?”聶塵說話時,整個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什麽時候的事?”

  汪承祖指指桌上的信紙:“出發過來夷州送信的時候聽到的。”

  “誰說的?”

  “洪升說的,當時施大喧也在場,他當時在和洪升談事,說到這一茬了。”汪承祖道,麵色有些不安:“聶老大,有什麽不對嗎?”

  聶塵沒有回答他,隻是眉頭皺得越深了:“洪升怎麽應付的?”

  “他說,這是聶老大的生意,涉及到倭人,連李旦老爺都不便插手,要拿貨,必須聶老大發話才行。”汪承祖想了下,答道。

  聶塵手指輕輕在桌子上敲了敲,盯著汪承祖,目光凜冽而可怕,看得這個漢子汗毛都豎起來了。

  屋裏的人都沉默著無人講話,大家都看著聶塵。

  “李國助莫非惦記上了福壽膏的生意,想分一杯羹?”鄭芝龍抱著雙臂,站在屋子中間打破了沉默,對聶塵說道:“大哥,他心很大啊。”

  聶塵站起身,從桌子後麵繞出來,推開身後那扇充滿西式風格的高頂雙開窗戶,大海的鹹味猛地撲進來,帶飛了桌上的信紙。

  鄭芝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用一方精致的銅鎮紙壓住了。

  “李旦對我有恩,剛到平戶時,沒有他的資助,我根本就是一個盲流,什麽都沒有,窮得比誰都慘。”

  聶塵憑窗而立,向著大海說話,身後的眾人卻眼睛亮了亮,因為他們又聽到了一個沒有聽過的新詞。

  啥是盲牛?是牤牛嗎?為什麽聶老大說自己是一頭牛?

  有什麽深意嗎?不懂啊。

  讀書人就是牛逼,隨便說個詞就那麽深奧。

  大夥心中欽佩,靜靜的聽他繼續說:“他收了我賒來的貨,給了我第一筆錢,給我房子,給我地,讓我可以種植烏香,一步步發展,直到今天。”

  聶塵語氣深沉,充滿回憶,連海風似乎都體會到他的情緒,嗚咽著在窗外打轉。

  “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我今天,無論李旦對我是何種態度,有什麽想法,他始終對我有恩,這份情誼,我銘刻在心,不能忘懷。”

  “李國助是他的兒子,父子同體,看在李旦的麵子上,我應該對李國助同樣回報有加,竭盡所能的報答李家,於情於理,都該這麽做。”

  說到這裏,聶塵轉過身,肅容對眾人道:“所以李國助有什麽不對,各位在這裏說說就行了,不可在外麵宣揚,不然外麵的人看到我們都這麽議論李國助,自己人都這麽說他,那李家的臉就丟盡了。”

  大家相互看了看,一齊拱手道:“是,聽聶大哥的!”

  不少人心裏想的是:聶老大果然是好漢子,知恩圖報,跟著他,指定沒有錯!

  唯有鄭芝豹,在一邊大大咧咧的說道:“大哥放心,不用我們說他,這小子的名聲早就在外麵搞臭了,平戶誰個不曉得黑手李國助,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

  鄭芝龍在他背上劈手一巴掌,扇得鄭芝豹差點撲倒在地,他猶自不明所以的摸著頭懵懂,眾人哈哈一笑,衝淡了些許空氣裏的沉悶。

  “不過福壽膏的事,任何人都沾不得邊的。”聶塵話鋒一轉,從窗口走回桌子邊,單手按在銅鎮紙上麵道:“這是我的根本,誰要動它,就是觸我的老底。李旦缺錢,我可以給他,李國助缺錢,我也可以給他,但不能拿貨,這是底線!”

  “那我們怎麽辦?”鄭芝龍問:“這小子來問過一次,就會來第二次。”

  “回去,先見了李旦再說。”聶塵眯起眼,坐回椅子上,沉吟道:“李旦是鎮海的神,他在與不在,完全不一樣。”

  眾人一起點頭,但大家心中,卻都泛起了波濤,一種要換天了的心情,彌漫在每個人心中,不過除了汪承祖等李旦大通商行的老人臉上是擔憂的表情之外,其他諸如陳衷紀、楊天生等人,特別是鄭芝龍兄弟,卻是一副興奮的神色,大有好機會到來要大展拳腳的意思。

  聶塵看著被銅鎮紙壓著一角的信紙,紙張在窗外吹來的海風裏一起一落,墨跡顯現,末尾處那一句“事急,速歸!”的大字赫然入目,洪升的字跡非常漂亮,一手標準的徽宗瘦金體極有神韻,但在寫這封信時,卻無比的潦草。

  字如人心,說明洪升寫信時心情急迫,幾乎要把瘦金體寫成草書了。

  李旦,真的要死了嗎?

  聶塵歎口氣,怔怔的陷入沉思。

  京都街頭,最熱鬧的朱雀大街上,正午時分。

  “德川統一靈藥館”的黑漆招牌下,大煙館門前人來人往,有幾個倭人在按照順序給排隊等候的人發木牌子,上麵寫有號碼,等會有位置了就可以憑木牌進去消費。

  另有幾個倭人拿著鐵尺在維持秩序,不時的朝亂插隊的人踢幾腳,罵罵咧咧,被打罵的人不敢還手,還媚笑著唯唯喏喏,生怕被驅逐沒了吸食福壽膏的機會。

  “這些倭人……真他媽賤呐。”顏思齊站在後麵二樓的門廊上,正好可以望見大門處長長的隊伍,目睹了高薪請的倭人護院狐假虎威之後,他有感而發,啐了一口:“真他媽賤!”

  而他的腳下,吸食完了大煙的倭人們有的跌跌撞撞,有的神清氣爽,在院子裏享受煙館免費提供的茶水小吃,彼此交流感受,其中不乏很多倭人中的大人物,這處小小的院落,竟然成了京都城裏知名的社交場合,很多人就是衝著吸食福壽膏後可以有機會接觸這些大人物才來的。

  “顏爺,顏爺在嗎?”門外有人高喊著,緊接著這間屋子的紙門被人嘩的推開,一個腦袋探進來。

  鬆下新之助目光一掃,就瞧見了顏思齊偉岸的背影,嘴角一扯笑道:“顏爺果然在這裏,顏爺,下麵有人找你。”

  “誰?”顏思齊有些不耐煩,又有點頭痛:“是不是又是哪位貴人沒有帶錢?”

  “不是,是從平戶來的。”鬆下新之助道:“說是李旦李老爺派來的。”

  “李老爺?”

  顏思齊眉頭一皺,統一煙館是聶塵的產業,還有德川家的股份在裏頭,李旦事後明確表示不會沾邊的,怎麽會派人來?莫非是別的事?

  他心頭一動,忙轉身跟著新之助下樓。

  樓下烏煙瘴氣,一間間的小房子裏,躺滿了倭人,臥榻上是人,臥榻下也是人,擁擠到伺候這些煙客的下人們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從人堆裏撿縫隙下腳。

  生意太好了,就這麽個樣。

  當然了,二樓的雅間和後院的小間就不是這個樣子的,裏麵幹幹淨淨,全是小間隔開,私人獨享,價錢也要高一些。

  顏思齊從狹窄的走廊間穿過,又走過院子,一路上跟幾個站在院子裏聊天的倭人打著招呼,點頭微笑,然後在新之助的指引下,來到了大門旁的一間迎客室。

  這是一間和室,顏思齊剛踏上屋裏的榻榻米,就看到了一張熟人的臉。

  “劉香?!”

  顏思齊微怔,繼而親熱的上前和坐在矮桌邊喝茶的來人抱肩擁臂:“你怎麽來了?”

  劉香和顏思齊,都是大通商行的打手出身,用江湖上的話說,是吃血泡飯熬出來的人,一路腥風血雨,一齊進入商行的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兩人僥幸得存,也走上了船老大的高位,一見麵,自然有親切感。

  “奉李老爺的命令過來的,這小半年不見,你胖了好多!”劉香錘了顏思齊肩膀一拳,笑道:“這邊吃香喝辣,把兄弟們忘了沒有?”

  “怎麽會忘?”顏思齊請他坐下,又吩咐人換一杯好茶來,跟他對麵坐下笑著說:“一起打生打死的兄弟,怎麽可能忘。這邊跟倭人打交道,悶得很,沒那麽好。”

  “沒那麽好?”劉香朝門外一指,嘖嘖有聲:“顏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這麽好的生意,還不好?銀子一定都快埋到你的腰間了吧。”

  “倭人蠢罷了。”顏思齊不以為意,輕蔑的道:“聶老大隨意弄的東西,他們吸起來像吃肉一樣,天天都來。要不是聶老大嚴令不準我們吸食,說吸了一次就再也戒不掉,我還真的像去試一試,這玩意兒到底哪裏好?”

  “東西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賺錢。”劉香咂咂嘴,吐出一片茶葉沫子:“你算過沒,你這靈藥館一個月能賺多少銀子?”

  顏思齊看他一眼,漫不經心的答道:“我哪裏知道?我隻是看場子的,迎來送往經營交割另有人在做。”

  “是那個倭人吧?”劉香朝院子裏正在衝幾個倭人點頭哈腰的鬆下新之助努努嘴:“這麽說聶老大寧可信任倭人也不信任你?”

  “嗬嗬。”顏思齊把身子朝後麵仰了仰,笑著問道:“你剛來京都吧?吃了沒?我們去外麵吃飯,京都城大,吃的東西比平戶要好得多,隻要肯花錢,倭人能把他老娘都蒸來給你吃。”

  “還早呢,不忙。”劉香心不在焉的一直朝裏院窺視:“你這裏很大嘛。”

  “.…..”顏思齊隻是笑,低頭喝茶。

  “帶我進去見識見識吧。”劉香作勢起身,腦袋偏來偏去的朝裏麵看。

  “砰!”

  劉香眉頭皺了一下,回頭看向把茶杯重重頓到桌子上的顏思齊。

  這個大漢眼睛上翻,麵無表情的看著劉香。

  劉香眼睛一轉,笑著坐下來:“怎麽,不願意?不要這麽吝嗇。你我的交情難道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

  “劉香,你要吃飯聽戲,喝酒狎妓,玩那樣我都陪你,十幾年的交情,隻要我有,掏心窩子都給你。”顏思齊臉上的肌肉痙攣一樣擠出一抹笑容,但看起來一點不和善,反而很猙獰:“但要想打這靈藥館的主意,我勸你別動這算盤。”

  “嗬,說哪裏話,我隻是問問,看看,沒別的意思。”劉香笑道,嘴角有些許顫抖:“你想哪兒去了?”

  “我想哪兒去了?”顏思齊冷笑:“你一來就東問西問,這些事情連李旦老爺都不會來問,你偏來問,你什麽意思?我在這裏,是代人管事,一塊地皮一個杯盤都不是我的東西,我豈能告訴你?你越界了,知不知道。”

  “一個唾沫一個釘,顏兄,你說話可要想想再說。”劉香眉毛挑了挑:“你是大通商行的人,聶塵也算一個,都是李老爺的人,李老爺不拿錢,聶塵能開這煙館?早他媽不知蹲哪個旮旯去喝風了,我代李老爺問問都不行麽?”

  “劉香,這你可說錯了,煙館地皮是倭人的,錢也是倭人出的,聶老大出的貨,跟李老爺一點關係沒有。”顏思齊把兩個大鐵肘子頂在桌子上,雙手平放交叉,盯著劉香道:“你口口聲聲說李老爺李老爺,可有李老爺讓你來這盤問我的憑證?”

  劉香一怔,咧嘴訕笑:“你我熟人,拿什麽憑證?”

  “那就是沒有了。”顏思齊呼了一口氣,輕鬆起來:“平戶最近很清閑呐,你可以東跑西跑的。”

  “老顏,我可沒說我沒有啊,我隻是想,你我這麽近的關係,做點小事也要講憑證,太見外了。”劉香搖搖頭,從身上摸出一個牌子來:“你要看,就看罷!”

  顏思齊眼皮動了一下,剛剛放鬆的心情陡然變得緊張起來,他原以為劉香是受人之托扯旗充大尾巴狼,沒想到竟然真的能摸出李旦的信物來。

  要是真的是李旦來過問,那就為難了。

  他兩道濃眉緊緊擰在一起,仔細看過去,發現那是一塊精致的玉牌,三分之一個巴掌大小,上麵陽刻了一個鏤空“李”字,工藝非常精湛。

  顏思齊認得這牌子,這是李國助喜歡用的物什,他的管事,身上都配了個這種玉牌,以示和李家其他管事的區別。

  顏思齊頓時笑了,他抬起頭,想說點什麽。

  沒想到劉香搶先說了:“老顏,你大概還不知道,李旦現在病重,已然垂危,現在李家做主的人,是少東家李國助,我剛才一直說的李老爺,不是李旦,而是李國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