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份子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8-10 09:48      字數:3374
  春日祭第二天,天皇祈福的日子。

  一大早,排在皇城門外等候開門的各地大名隊伍就排到了護城河外,他們要在開門之後先拜見天皇,然後隨天皇步行到緊鄰皇城的天道宗神社,在天皇的率領下向神靈祈福。

  每年的流程都是這樣,而率領大名和百官的,自然是征夷大將軍。

  德川秀忠同樣很早就起來了,他不必再皇城外等候,而是掐著時間,待城門大開的一刻,坐著轎子剛好入城。

  德川家的隊伍很長,有身份跟著家主進入皇城的人都來了,包括女眷在內,絡繹不絕的有十來人。

  先到的大名們當然不敢和征夷大將軍爭奪進城的順序,他們老老實實的候在路旁,等德川家的人馬進城之後,再魚貫而入。

  鬆浦鎮信站在隊伍的一側,留心看著從眼前經過的車馬。

  “果然不見德川家光的影子,他沒有來。”

  轎子都是竹簾遮擋,能擋陽光,卻遮不住有心人的視線,鬆浦鎮信待德川家最後掃尾的人走過之後,篤定的下了判斷。

  “而德川忠長卻走在了第二的位置,緊隨德川秀忠的轎子,難道大將軍繼承順位人選的改變,就已經定下來了?”

  他有些難以置信,看看周圍同樣探頭探腦的各路大名,大家都是鬼模鬼樣的,大概心中在想著同一件事。

  “若是忠長繼位,今後巴結的對象可要變一變了。隻是……天台宗和其他家光的勢力,就這麽輕易的放棄了不成?”

  鬆浦鎮信皺了皺眉頭,心裏覺得懸吊吊的有些拿不穩,搖搖頭,他輕輕籲了口氣。

  “隻怕……又要起些風浪了。”

  “鐺!”

  皇城城門高處,有武士在大力的敲響了銅鑼,與昨天二條城上敲響銅鑼一個意思,天皇正在前往正殿途中,覲見的各路諸侯和文武百官,可以入城了。

  鬆浦鎮信心事重重的邁步,隨著前麵的大名腳步,走向皇城門,一眾平戶藩來的鄉佬,一起跟隨在後,李旦也在裏麵,隻是沒了一個少年郎。

  少年郎聶塵,此刻走在德川忠長的隊伍裏。

  天亮時分,德川秀忠遣人來通知他,今天還是要他一起去皇城,不過不用上殿,在外麵跟尋常的鄉佬們一起吃一頓皇家飯就行了。

  聶塵明白這意思,好歹是得了接了天皇邀請函的,不進皇城未免落下大不敬的口實。

  “但是不要去天台宗祈福,你剛剛得罪了他們,想必和尚們恨你入骨,去了徒生是非,還是謹慎些好。”

  走在他身邊的翁昱皇提醒他道。

  “是,我記下了。”聶塵沉聲答應著,其實不用提醒他也不會去神社,一來不信神道,二來自己也知道輕重。

  把天台宗和長海和尚害得那麽慘,作為罪魁禍首,要有自知之明。

  如今在暗地裏,不知多少人意圖將自己處之而後快,危險如影隨形,必須當心點。

  皇城的規模,其實說起來還不如二條城大。

  皇城也分內外,內側是宮城,天皇處理政事的地方叫做禦所,處於宮城之內,與土木建築的二條城不同,禦所幾乎全木質建築,古色古香,從平安時代起就是天皇寢宮,經過曆代天皇的整修,保持著顯著的唐代風格。

  走過兩道城門,迎麵就是天皇接受朝賀的紫宸殿,說是殿堂,但在聶塵看來,還不如二條城的外殿宏大。

  “天皇被欺負得夠慘的。”

  聶塵四下裏打量一番,心中暗想,若是大明朝有哪個權臣的府衙比皇帝住的宮殿還好,隻怕會被殺頭抄家吧。

  紫宸殿的門檻就是一道分割線,殿內空間有限,隻有身份貴重的人才有資格進去,一般的人隻能坐在外麵的幾個分殿裏,一邊聽著朝賀的鍾聲,一邊遙想裏麵的情景。

  有天皇的侍衛來引導,翁昱皇和聶塵等人被分到和德川家的人坐在一起,占據了一間偏殿一半的地盤,坐起來很寬敞,想比之下其他大名的人坐得就很擁擠了,比如這間偏殿另外一半就同時有三家大名的人擠在一起。

  鬆浦家的人也是三家大名其中之一,聶塵抬眼望去,看到李旦被兩個倭人夾在當中,像個三明治一樣促狹不已,想舉筷子夾菜都費勁,臉上一紅,連忙調轉視線假裝沒看到。

  翁昱皇倒是心安理得,不住和聶塵聊天喝茶,說些倭國的風土人情,從他口中,聶塵又了解了不少倭國高層內情,也知曉了德川家的一些淵源,對德川忠長和德川家光的立儲之爭也更加的清楚。

  “倭國內的局勢一向錯綜複雜,就連家康大人一統天下其實也隻是明麵上的,背後有多少妥協退讓,都是暗中進行,外人哪裏看得到。”

  “這幾年大將軍頭痛病一直很重,大家都以為他活不了多久了,身體也不適應繼續擔任大將軍的職位,很多人在逼他,要他效仿家康大人當年一樣,退位當大禦所,把大將軍的位置讓給德川家光。”

  “但大將軍心中真正想扶持上位的,是德川忠長,所以一直硬挺著不退,但又拿這些人沒有辦法,兩邊就這麽僵持著,等大將軍什麽時候死去。”

  “這些人以為大將軍死後,家光自然而然的可以繼位,也沒有著急,拖就拖吧。但聶君你橫空出世,治好了大將軍的頭痛病,還雷霆萬分的使出計策,將家光和天台宗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這就局麵倒轉,大將軍一把就將主動權捏在了手裏,嗬嗬,大將軍此刻退位,正好趁著還有精力,好好的扶持忠長大人幾年,待得大勢已定,什麽風浪也掀不起來了。”

  翁昱皇哈哈笑著,顯得心情極好。

  聶塵道:“都是翁先生輔佐有方的功勞。”

  “我們想得再好,也不及你的萬一啊。”翁昱皇搖搖頭,由衷的衝聶塵豎大拇指:“你利用天台宗的和尚搞垮家光,才是誰也想不到的妙策,忠長大人若是順利繼位,你才是第一功臣,這是大將軍和忠長大人都心知肚明的,你放心。”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於是問道:“對了,聶君,你的煙館開張了嗎?忠長大人把他手裏最好的地段都給了你,可不要浪費。”

  “正在籌建。”聶塵道:“我不能隨便出去,隻有讓我的幾個夥伴來做。”

  “若是缺錢,可以告訴我,忠長大人的錢庫是我管理,跟他講一聲就能支度,合理範圍內沒有問題,聶君從平戶來,想必一些原料藥材要從那邊運來,用車比較快捷,這方麵我也可以協調,寫一張用車的文書,蓋幕府的大印,沿途關卡都要放行。”

  “那是極好的。”聶塵大喜:“我隨身沒有帶多少錢,正為這個犯愁呢,能用車子也是幫了大忙,還能免去收稅的局限。”

  “要多少,說個數字就行,文書下午就能寫,不過大將軍說過,開張時要掛上德川家的牌子,可不要忘記了。”翁昱皇提醒道。

  “忘不了,多謝翁先生。”

  兩人說說笑笑,落在遠處的李旦眼中,就是五味雜全。

  那滋味,就像一個渺小麻雀一樣的跟班,一夜間飛上了枝頭變成鳳凰,這讓麻雀的頭怎麽想?

  他落魄的低下頭,肩膀被兩個倭人高談闊論時比比劃劃的肢體一撞一抖,頗為狼狽。

  “李佬,那邊德川家的貴人請你過去坐。”

  正無聊的看麵前的茶碗之際,突然有皇城仆役過來,恭聲對他說道。

  “貴人?”

  李旦錯愕的抬頭,瞧見聶塵正站在那邊,笑顏逐開的衝自己拱手。

  “.…..”李旦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起身站起,跟著仆役走了過去。

  “李老爺,請坐。”聶塵熱情把自己的座位讓出來,讓李旦坐下,又對翁昱皇介紹道:“田川先生,這位是我們平戶明人的首領,手下數十隻大船的海商,李旦李老爺。”

  “不敢不敢,小人李旦,見過田川先生。”李旦那裏敢在倭人麵前冒大,趕緊搖手。

  “田川先生是德川家的武士,也是京都奉行。”聶塵又介紹了翁昱皇,翁昱皇坐著不動,友好的點點頭。

  “早就聽聶君提起過李佬,李佬在平戶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是幕府數得上的賦稅大戶,昨日又給大將軍送上大禮,大將軍很高興,說有這樣的海商,才是我日本國的幸運。”

  李旦心中又激動又慚愧,坐在那裏渾身冒汗,能得到德川家近臣的當麵稱讚,是多次上京沒有過的待遇,他嘴上說著謙虛的話,不住的道謝。

  三人寒暄一陣,翁昱皇就被德川家的其他人拉去說話了,李旦和聶塵獨坐。

  這是這些天來難得的一幕,李旦表情複雜的看著聶塵,幾天不見,他覺得似乎有些不認識眼前的年輕人了。

  “昨天顏思齊和鄭芝龍去接收了忠長大人送給你的店麵,正在著手改造裝修,派往平戶讓那邊送貨的人也出發了,不日就可抵達,聶塵,你的煙館不日就可開張,到時掛上德川家的招牌,恐怕整個倭國的人都會來買能治療大將軍頑疾的靈藥啊。”

  李旦心悅誠服說著,把外麵的動向說與聶塵聽:“我真是小看了福壽膏的功效,沒想到真能治療疾病,有大將軍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在,何愁不大賣。”

  聶塵笑道:“李佬的份子可是大頭。”

  李旦忙擺手:“德川家都掛牌子了,我哪裏敢占份子?今後我能幫忙的,盡管說,份子我卻不敢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