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離別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8-10 09:48      字數:3252
  “話不能這麽說,沒有李老爺,我聶塵就沒有今天,你的份子,不可能就這麽一句話抹掉。”聶塵誠懇的說道,一點沒有假意做作的意思。

  “那是以前,如今可不一樣了,你攀上德川家的高枝,今後連鬆浦家都要另眼相看,這是無比厚實的靠山,大明朝過來的人,從未有人達到這般高度,令人羨慕啊。”李旦哂笑著,語氣裏帶著酸溜溜的味道。

  聶塵給他斟了一杯新茶,雙手捧到李旦麵前:“我的靠山,永遠是李老爺,俗話說非我族者其心必異,倭人是外人,我們大明朝的人才是自己人,這杆稱,我心裏掂量得很清楚,從未忘記過。”

  茶水蕩漾,擺在李旦身前。

  大明海商沉默著看著這杯茶,心中反複品味了一陣,低聲道:“這句話可不是俗話,它出自左傳,是左丘明的名言,你這時候說出來,可是真心?”

  聶塵稍微愣了一下,他哪裏知道這話出自哪裏,隻知後世不少小說都把它掛在嘴邊,此刻提起應景而已。

  回過神來趕緊就坡下驢:“當然是真心,我堂堂中華大丈夫,豈能就此沉淪於倭國?”

  “好,我就是擔心你卷入倭國內鬥太深,不能自拔啊。”李旦如釋重負,旋即又道:“你年紀輕輕就有勇有謀,還膽子賊大,又懂文采,如果在倭國掙錢可以,但甘心當倭人的家臣,實在不好,我們在這邊立足不是為了給人當奴才的。”

  “李老爺說的好,我記下了。”聶塵垂首答應。

  兩人說著話,卻聽頭頂有洪鍾巨響,遠處鼓點密密,一陣喧嘩在殿內響起,倭人們開始聞聲起舞,放聲高歌。

  很顯然,紫宸殿裏的天皇召見結束了,按照流程,應該全體貴人們一起邁步,去廟裏拜神了。

  “這是仿效我們大唐禮製,每年春天都要去天壇拜神。”李旦輕輕的說道,麵目不屑:“倭人什麽都跟我們學的,跟他們混有什麽出息!”

  聶塵自然是附和的,翁昱皇這時走過來,示意兩人跟著大隊人馬一起出去。

  天台宗的神社就在皇城之內,不遠的路就到,一座山門裏建有一片廟宇,規模跟大明的天壇地壇比起來天差地遠。

  “你們是明國人,可以不進去,就在外麵等候就行了。”翁昱皇叮囑道:“裏麵僧侶眾多,天海國師也會在場,聶君身份敏感,要多多提防!”

  說完,翁昱皇就跟著德川家的人匆匆進入神社,神社不比皇宮,神道階梯,肅穆莊嚴,來這裏的倭人個個連出氣都不敢太大,唯恐驚動了上天諸神。

  聶塵和李旦站在門外等候,周圍有德川家的武士護衛,又身處皇城大內,非常安全。

  但沒有想到的是,天皇參拜神社的過程居然如此的冗長,比接見大名的時間還久,竟然用了兩個時辰都沒有結束。

  聶塵站在山門外,無事可做,四周眾目睽睽,又不好跟李旦聊天,隻能無聊的到處亂看。

  其中的某些時候,他總覺得身後有目光在背後窺視,回頭去望,卻又什麽可疑的人也看不到,樹影婆娑、風吹草動,隻能當做疑心病打發了。

  但一轉過身,那種感覺又來了,背後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明知有人在暗處窺探,卻不知是什麽人,他在暗己在明的無力感極為可恨。

  悄悄的說給李旦聽,李旦也大感緊張,京都不是他的地盤,在這裏發生什麽隻能任人魚肉。

  終於等到祭祀結束,天皇頂著那頂無比高大的帽子從神社走了出來,聶塵和李旦長舒了一口氣,趕緊跟著大隊人馬溜掉了。

  當天夜裏,聶塵依然留宿二條城,不過住處換了,德川忠長給他換到了自己的院子裏,明目張膽的宣示聶塵的身份。

  “你是我的家臣,誰敢窺視我德川家的家臣?”

  明亮的燭火下,三人密室而坐,聽著聶塵講述下午時分在神社外被人窺視的事,德川忠長頗為惱火,皺著眉頭道:“莫非還有人想公然在京都城裏對你不利?”

  “聶君剛剛在改立大將軍繼承人的事件裏起了關鍵性作用,有人想害他並不奇怪,畢竟沒有聶君,忠長大人不可能將家光比下去。”翁昱皇凝視著跳動的燭光,慢慢的說道。

  德川忠長目光一厲,聶塵發現他從昨天開始,眼神就開始變化了,犀利了好多:“是家光的人搞的鬼?”

  “很難說,家光當大納言這麽多年,手底下也養了些忠心的黨羽,外麵的大名也有不少向著他的,具體誰在暗中策劃,不好下斷言。”翁昱皇抬起頭:“大人,至少應該提防著點。”

  “那就給聶君增派幾個武士充作護衛,我決不允許在這節骨眼上被人小看!”德川忠長很有魄力的捏拳錘了地板。

  聶塵卻從他的話語裏聽出了不同之處,不禁出聲問道:“忠長大人……繼承的名分已經定了?”

  這個問題立馬令德川忠長神清氣爽,他春風滿麵的笑出了聲:“今天麵見天皇,父親把這些天的事件都向天皇稟報了,天皇聽到有僧人和家光胡搞,臉色很不好看,訴斥這是極大的醜聞,要父親治家光的罪。”

  聶塵沒有覺得意外,這類奪嫡的事,幹得越麻利越好,甚至他懷疑德川秀忠早就暗中和天皇通過氣都不一定。

  “天皇都這麽說了,父親自然應諾,明天我們就要趕回江戶城,在那邊操作一應事務,當然,家光是被押回去的。”

  “按照規矩法度,免去家光大納言的職務須幕府下令,所以大將軍必須盡早回去。”見聶塵有些困惑,翁昱皇知道他在奇怪為什麽這麽急著回江戶,於是出聲解釋:“何況江戶時大將軍的根據地,一旦發生什麽事,在那邊也足以應對。”

  他這麽一說,聶塵就明白了,這是要防著德川家光的支持者們造反。

  江戶是德川家的地盤,整個倭國東部都被德川家的控製得鐵板一塊,那是德川家康一生的心血,德川秀忠完整的繼承下來,在江戶,比在京都做這類高風險的事要穩妥許多。

  聶塵點點頭,表示理解,但臉上隱隱有陰霾顯露。

  德川秀忠帶著兩個兒子走了,自己這邊剛起步的事業可怎麽辦?

  “聶君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忠長熱情的邀請道,還展望了未來的藍圖:“你的煙館可以在江戶開設,父親說了,治國要以仁治國,要將靈藥讓每一個日本國民都享用道,你跟我回去,在江戶發展,等這邊的事定了,再回來,最遲不超過明年春日祭,我們就回來!”

  聶塵一聽,心都涼了。

  跟你去江戶?我在平戶的家業怎麽辦?那邊人地兩生,我去了除了跟著你德川家再無自立的可能,莫非真要我當你一輩子的家臣?

  “多謝大人抬愛,不過熬製福壽膏的烏香地種在江戶,我的夥計也在海邊,跟大人過去,這些都無人料理,恐怕不妥。”

  “這樣啊?”德川忠長摸摸鼻子,頗為遺憾:“我還想跟聶君在江戶聊聊大明國的事情呢,真遺憾。”

  “無妨,聶君不去江戶也行,我是京都奉行,會留下來,聶君在這邊由我照顧即可。”翁昱皇笑道:“天下早晚是忠長大人的,今後隨時可以聊大明。”

  “說的是,還是田川先生想得周到,那聶君的事就拜托你了!”德川忠長哈哈大笑,心情無比愉悅:“那今晚就說到這裏,聶君,來,我送你一把刀,作為離別的禮物!上麵有我德川家的家徽,刀一亮猶如我親至,百無禁忌!”

  他站起身來,從身後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倭刀,遞給聶塵。

  聶塵接過,刀一入手,就覺重量驚人,居然壓得手都低了一低。

  “這是田川先生早年的大作,我一直帶在身邊,刀名:十鬼,取名能刀劈十鬼的意思。”德川忠長不無得意的道:“我還沒用它殺過人,希望聶君可以讓它開光見血。”

  “田川先生,還懂得鑄劍?”聶塵稍稍把刀拔出一點,頓時刀刃如雪,反射燭光如明珠亮於暗室,光彩奪目,果然是把好刀。

  他隻道翁昱皇是用火銃的好手,沒想到還會鑄劍。

  “在大明軍中時候,我曾在兵仗局做過監丞,但這鑄劍的手藝,卻是家傳的。”翁昱皇微微笑道:“已經好些年沒有開爐了,這把刀是封爐之作。”

  封爐之作?聶塵不禁咂舌,這刀明顯是大師級的上等貨,百煉精鋼,翁昱皇你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技能啊?

  “多謝忠長大人,這把刀我一定帶在身邊,時時佩戴。”聶塵拱手致謝,然後說道:“既然忠長大人要離開京都,我也想回去平戶,在京都開設煙館需要從平戶運輸原料,必須我親自回去張羅,京都這邊,我會留下一位夥伴經營,希望田川先生多多照拂。”

  “當然,煙館要掛德川家的牌子,我責無旁貸。”翁昱皇哈哈笑著,慨然應許。

  三人起身,德川忠長送聶塵出門,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已深,一城烏簾,天空陰雲密布。

  春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