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哼哼
作者:墨斐華傾      更新:2020-05-18 04:13      字數:3937
  袁州明月山

  明月山山群巍峨,雲海翻騰。滿山遍野的草木與花海,山野天池,清泉飛瀑,好一片彩墨山水。

  五月清晨,陽光甚是明媚。滿山遍野批了一層綠衫,新出的葉子透著嫩綠的色澤,被連日來的幾場春雨衝涮的晶瑩剔透。園中一大片六角大紅山茶開的如火如荼,花瓣層層鬱鬱,整齊地堆疊在一起,顏色明豔,嫣然的很,就像一大團粉色的雲,遠遠瞧去很是養目。旁邊成片的惠蘭開的也極有格調,鬱鬱蔥蔥一大片,透著濃濃生機。

  寢屋的木窗邊擺放著黃梨花木梳妝台,台上的銅鏡右下角雕刻著大片荷花,繁複的紋路每一道都將葉子賦予了生命,栩栩如生。光滑的鏡麵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倒映在斜對麵的牆壁上,明晃晃的一大片。

  鏡中映出張瓜子臉,一雙瑞鳳眼,水眸明亮清澈,眼尾微微上翹;鼻梁挺直,唇形飽滿,隻是臉色蒼白,神情清冷。

  領如蝤蠐,頸間係著一串翡翠珠鏈,珠子小巧通透,將脖頸襯得更為優美;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垂,掩了眸底的情緒。身後的婢女為其櫛發,百合髻上玉釵橫斜,上麵綴滿瑪瑙寶石,玉釵不堪重負,搖搖欲墜,又加上身形消瘦,倒顯嬌弱惹人憐惜。

  “公主這寶石繁花金簪,用了多少年了,總覺得不如當年顏色絢麗了,換個新的樣式吧。”海棠本想將金簪給樺緔插於發後,樺緔伸手一擋,照著銅鏡左右瞧了一瞧,見並無淩亂,也就不讓海棠給她往上插簪子了。

  “有什麽不同呢,在這深山之中,是新的,舊的,有誰會在意?”蔥白的手指捋了捋額前的碎發。起身向外廳走。

  海棠瞧著盒子底層靜靜躺著兩支工藝精湛的鳳簪,尾端刻著小字長樂,不知公主何時才能帶著它重回長安。

  樺緔這套院落是建在明月山的半山腰一塊不小的平地上。三排房,每排六間屋子,房梁挑高,比尋常人家建的高大。第一排中間是前廳,公廚,西邊是家奴侍衛住宿的屋舍,東邊還有兩間客房;中間一排是樺緔的院落,院子裏奇花異木,竹木叢萃;中間偏東的屋子是正廳,西麵三間是寢室,浴房;東麵緊挨著正廳那間被南北劈分建成婢女值夜的寢房,剩下的連貫正廳與東一間。東一間是書房,朝南的牆被鑿開,開了扇門,並在前麵修葺寬敞的水榭,方方正正,水榭前方擺了張巨大的羅漢床,以供休憩。要是盛夏,坐在羅漢床上向外看去,亭下水池裏紅白錦鯉、怒放的睡蓮盡收眼底。這屋舍的構造是根據她的公主府臨摹修建的,隻不過麵積小太多。

  樺緔坐在羅漢床上,一手托著腮,出神的看著兩隻小麻雀立在枝頭鳴個不停,小腦袋一晃一晃的,或許是賞著園中景色。瞧著瞧著思緒便不自覺地飄遠——

  李樺緔是東宮時隔十五年出生的第一個孩子,真真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太子嫡長女,千嬌萬寵的長大。從小跟著小皇叔李乾成‘為非作歹’、‘惑亂後宮’,憑著張軟萌無害的小臉蛋沒少捉弄宮人,誰見著這兩個小魔星都嚇得繞道走,當然還有與她同歲的小皇姑熙毓和杜家長女杜之凝助威。

  朝堂之中有左右、東西南北派,自然這群皇子公主、公子小姐裏少不了要有幾個圈子。小皇叔李乾成排行老八,其母後是皇爺爺冊封的第三位皇後,前兩位皆已駕崩,小字瑩珍,人稱陸皇後。娘家是潭州陸家,祖父做過盛康年間太常少卿,胞弟陸銘遠時任少府監。李乾成與樺緔從小就很合氣場,李乾成三歲的時候,那時樺緔不過一歲,紮了兩個揪揪,奶胖奶胖的小臉,粉白粉白的像顆湯圓。兩顆圓圓的大眼睛直直的看著你,萌萌的,怎麽看怎麽討喜。

  八皇子捏了捏樺緔的小胖手,轉身拽著小陸皇後華麗的裙裾,裙擺如同一支牡丹倒垂的樣子,叢叢疊疊。仰著圓圓的腦袋渴望的瞧著母後:“母後,成兒也想要個妹妹。”奶聲奶氣的跟小陸皇後神情十分真摯的說道:“就像魚魚這樣的不行嗎?”小眉毛糾結的擰著。

  小餘是她的乳名,她母妃在生下她之前,還生了個哥哥,不到一個月夭折了。所以怕她也不能健康的長大,便起了‘餘’這個字,就是餘下的意思。不過四歲的八皇子理解不了‘餘’字,以為是吃的魚字。

  “七哥有妹妹,成兒也想要個妹妹。”委屈的快哭出來了。與昨日太晚,所以沒吃到肚子裏的那塊梨膏糖表情是一模一樣的,倒是鬧得一屋子人笑個不停。

  李乾成的七哥便是七皇子李重宴,這名字始於香山居士的那首《琵琶行》,添酒回燈重開宴。其胞妹是小皇姑李熙毓,都係熙貴妃所出。

  七叔李重宴年長樺緔四歲,樺緔滿皇宮瘋玩的時候,他已經入太學了,是不太常見到的。

  杜之凝太後內侄孫女,司空大人的嫡女,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瞧瞧身邊這群玩伴,比她輩分小的估計也不多見了。

  之凝是小皇姑的伴讀,當年給她們選伴讀的時候,母妃一眼就相中了之凝,但熙貴妃也相中了,所以母妃退而求其次選了辛家女,辛妍月做了她的伴讀。熙貴妃與之凝母親做姑娘時是閨閣密友,要不是之凝年小,她都以為貴妃娘娘會直接把之凝當成兒媳婦來疼。聽說後來還有意將侄子介紹給之凝,不過這是後話了。杜之凝從小就活出了長安官家小姐的最高範本。高貴的出身,姣好的麵容,當然這是籠統的說法,舉個實例,一群本就長相出眾、身份高貴的公子小姐當中,你第一眼看到的永遠是之凝,風頭全叫她一人占足。比江杳嫄江家大小姐,還要美。她就是母妃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比如說“餘兒,你瞧瞧你這筆字,怎麽能叫人看得懂你寫的是什麽?整日就知道和你小皇叔瘋玩,你看看人家之凝怎麽就能靜下心來,中指都起了繭子,那字寫得多雋秀。。。”

  “餘兒,喝口水再玩兒,一上午了,你們幾個也不累,你看看之凝,人家看了好一會書了”

  。。。

  母妃就好像沒能將之凝搶過來當作她的伴讀而心中抱有遺憾,所以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常常提到之凝。

  八歲,李乾成到了入學的年紀,自從去了國子監楓林書院,那在樺緔麵前可謂是神氣十足,就差橫著走了,大字兒都沒識幾個,文人的派頭可是學的十成十,囂張驕傲得很。這讓樺緔很是不爽,於是去找小皇姑,一頓宣泄不滿,兩個黃毛丫頭一拍即合,去太和殿求皇爺爺。她二人仗著嬌小不入眼,一路溜進正殿,機靈的瞅了眼裏麵的光景,皇爺爺在習字,沒談大事,下邊座了三位大臣,揮毫潑墨,一展才情。有伶人在一旁彈奏不知名的曲兒,還有薛立仁拿著拂塵,立在階下。兩個小丫頭對了個眼神,衝進去撒潑蠻纏躺地上蹬著小短腿,吵著鬧著死活不起來,無論如何也要一起去太學。一陣光打雷,不下雨的陣仗,總算是將皇爺爺鬧得頭兩個大了。沒想到這事兒竟然成了,還對著匆匆前來,跑的衣冠都有些鬆散的父皇誇了一頓。天曉得,那時的她壓根就對學業毫無興趣。隻是純粹看不慣李乾成嘚瑟的模樣而已。國子監裏特為她們這幾個小白辦了個開智班。

  兩年後才與李乾成他們一起讀書,第一堂課是顧太傅的課,他們那些年長的孩子早就有固定座位,所以當樺緔和杜之凝她們來了之後,隻能座在最後麵。樺緔聽著顧太傅滔滔不絕的授課聲,就跟聽天書一樣。托著小臉,瞪著雙瑞鳳眼,迷茫的瞅著顧太傅飄搖的胡須,發著愣。轉頭瞅著之凝她們雖也吃力,卻儼然比她好些。卯時開課,午時下學。幾個時辰下來肚子都餓得咕嚕嚕叫個不停。

  一下課,李乾成便嘚瑟的走過來,從桌子上拾起本子,翻看兩頁,少年擰著眉毛,歪著嘴角說道:“嘖,李小餘,你都上了兩年的國子監了,就這筆字哼哼也能爬出這水平。”哼哼是兩年前六爺爺給她的小禮物,一頭粉色小豬,隻不過經過兩年的操練,身軀儼然不能再用小來形容。其實她寢宮的院落頗大的,可母妃還是不讓她再養哼哼了,直言說‘瞧著嚇人’。

  課堂上這群同窗可是對他二人有所耳聞的,都等著看好戲。這要是擱平常樺緔怎麽也要和李乾成打個嘴仗,可偏偏提了哼哼,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就憂傷了,昨日她的婢女蘭薌跟她說,母妃打算將哼哼送走。

  她趴在哼哼的圈圈邊上,看著哼哼越來越壯碩巨大的身軀,萬分不舍,於是起身去找母妃,試圖勸說回心轉意能留下它,東宮不差它這口糧。不料走到門口,聽到母妃與邢嬤嬤的一番對話。

  “殿下剛才差小順子來說,今兒不過來了,宿在書房。”邢嬤嬤站在太子妃身後,卸著頭飾。

  “齊太妃後日壽辰,娘娘選的幾樣禮物奴今晌午已送去了,瞧著太妃是蠻歡喜的。”

  樺緔比著門框,抻著小腦袋聽著。

  “嗯,喜歡就好。”對著龍鳳呈祥銅鏡將最後一隻簪也摘了下來。邢嬤嬤拿起梳篦,給仔細梳理著頭發。

  銅鏡裏映出一張依然年輕的臉,額露美人尖,麵如滿月,眉如細柳,一雙含情目,脈脈柔光,氣質婉約,突然秀眉微蹙,側首問道:“對了,那頭豬送到禦膳房沒有?”

  身後邢嬤嬤將秀發梳好,用紅色繡水紋絲帶束於腦後。“明個送,今兒天色已晚,別抓的時候吵鬧,擾了小公主的夢,再者公主瞧了保不準一頓哭鬧不舍,等明日,公主去太學後就送。”

  “行行行,明兒立刻差人送走,公主寢殿養頭豬,虧端王爺想得出來。他這人真真是不靠譜,不夠丟人的。我那傻女兒還當寶了,和哼哼呢!”說到最後,將手裏的麵油玉盒重重放在梳妝台上。

  “人家閨女整日做做女紅,畫畫花鳥,幹著姑娘該幹的秀氣活。我這閨女倒好,整日跟著她小叔屁股後麵轉,凡是他倆走過的地方,不是雞飛就是狗跳。被各位太妃、皇妃找了多少回了。那些宮人不敢來告他們,還不知作弄多少人呢。他們倒是鬼機靈不敢去太後和父皇那鬧。”剛抱怨完,又想到:“就是要養,養花、鳥、魚都行。這倒好養頭豬,還那麽大隻,看著就滲人。”

  邢嬤嬤忍不住笑出聲:“娘娘快別氣了,公主也是年幼正是愛玩兒的年紀,孩子喜歡跑跳嬉鬧是好事。”

  太子妃一聽到這,就想到她的楨兒,身子骨遠不及她姐姐康健,思及此事,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著,眼中滿是憂愁。

  扒著門邊的樺緔也不理身後發現她的宮人,委屈的撅著嘴,一手抹著淚珠,心想哼哼母妃是不能再容它了,黯然的離開,回寢殿,陪哼哼最後一晚。

  回到她的院落,托著腮無語的看著哼哼肚皮朝天睡的渾然忘我,顯然是不會為自己未卜的明日而展現絲毫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