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山穀裏很冷的風，當太陽下山以後，這裏就變得異常的寒冷。

  小木屋內，一燈昏黃如豆，一個人的一張臉在這昏黃的燈光下也變得昏黃起來，展棠決定明天就離開，因為他還有其他的好多事要去做，他要趕回神機堡去，因為那裏可能正需要他。

  小木屋外，壁爐裏的火似乎快要熄滅，隻有一點火星在閃，冒出劇烈濃煙，那銅製盆裏的水已變得冰涼，唐婉兒正低著頭在用嘴吹那一點火星，卻突然遇到風向逆襲，一股濃煙撲入她的鼻端，她嗆得眼淚和鼻涕都在齊流，但她仍舊在吹那最後的一點火星，慢慢地那濃煙少了，火星變成了一簇微小的火苗，繼而有一團小火燃了起來，唐婉兒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繼續猛吹幾口，隻見那火越燃越旺，整個壁爐裏紅彤彤的一片，上麵銅盆裏的水也開始有了溫度。

  這一晚，木屋裏的燈一直亮著，展棠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想一些事情了，因為在這遠離人世的寂靜山穀裏，從不用擔心下一刻會發生甚麽讓人難以預料的事，這裏靜的仿佛連夜風都不忍破壞這片美麗的寧謐。

  展棠在想他的那幾個患難的朋友怎麽樣了，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他在想那兩股粉紅色的迷霧是怎麽一回事；‘婉兒’竟然不是‘唐婉兒’，那她又是誰呢？是不是真如她所說的那樣呢？多年的經驗和他的閱曆告訴他事情絕對不會這樣的湊巧，既然不是湊巧，那她會不會是敵人派過來的呢？

  可是看她弱質纖纖的樣子，又顯得是那樣的楚楚可憐，若是她真想殺害自己的話，豈不是早就動手了，何必要等到現在。

  夜風嗚咽，他幾乎可以聽到那風擦過木板的聲音，他也知道這風來自遠方，將要到達另一個遠方，另一個遠方究竟在那裏？是太陽初升地平線的盡頭處？亦或是細細涓流匯集後的茫茫壯闊海麵？

  他在想，他的生命是否也是屬於遠方，就像這夜風一樣，從某一個遠方到達另一個遠方。

  黑夜過去，黎明到來，黎明前的一段總是最冷的也是最黑暗的，小小木屋四壁不透風，自然是這裏最為溫暖的地方，展棠忽然站起身，因為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唐婉兒並不在木屋裏，她去那裏了？

  可是當他推開那木屋的門時，他第一眼就看到唐婉兒躺在這風裏，壁爐的火還是燒的很旺，那上麵熬的藥還在冒著熱氣，她的頭發散亂，臉上滿積灰塵，可是她的額頭上掛滿冷汗，臉上卻是帶著笑。

  展棠的心顫了一下，他知道她是在為自己熬藥，直到倒在這冷風裏，她的身體看起來本來就很虛弱，在這一刻，展棠鐵似得心忽然變得柔軟起來，也許從來都沒有一個人為他做過這樣的事，幾乎未加猶豫，他跑過去一把抱起她，抱向那溫暖的小木屋。

  太陽溫暖的光芒照進來時，唐婉兒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但似乎眼皮很沉重的樣子，隻有一線眼簾輕啟，她朱唇微動，但當感覺到展棠的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時，她臉上蕩漾著溫暖的笑意，又把眼睛閉上。

  她的額頭燙的要命，難道她是病了麽？隻見她的發絲裏熱汗滾滾，布滿額頭，流遍麵頰，發幹的嘴唇翕翕而動，弱弱而語，隻是聽不清她在說甚麽，展棠一時慌亂了，大風大浪的江湖生死悍鬥，有的隻是生死，看到的是自己的或者是敵人的鮮血，他從未感受過一個人生病是甚麽滋味，因為在他的眼裏，要麽生，要麽就是死，從沒有第三種結果。

  可是，此時此刻，他束手無策，他的心真的亂了。

  他用手擦拭了唐婉兒額頭上的汗珠，他感覺到那額頭像是燒紅的烙鐵般發燙，他緊緊地抱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她的身體也像滾水般的發燙，展棠突然有點害怕了，他知道感染風寒可以要了一個人的命，他真的害怕她突然死去，這種感覺竟是如此的真實，先前對她的種種懷疑一掃而盡，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好起來，然後站在那溪水中邊舞邊歌。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甚麽，匆匆跑出木屋，用那銅製器皿慢慢地盛了一盆水回來，蘸濕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

  又過了四天，在第五天的早上，唐婉兒終於又複睜開了雙眼，剛一睜開，便是一個燦爛的笑容，隻是麵色蒼白，朱唇失血，顯得有些艱澀難堪。

  展棠看見她醒了，臉上亦是一笑。

  “我沒死麽？”隻聽她微微道

  展棠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靜靜地握著她的手，不知所言。

  唐婉兒忽然道：“我的嘴唇有些發幹，想喝口水……”

  展棠拿過那個木瓜水壺，送入到她的嘴邊。

  唐婉兒淺淺地抿了一口，目光看著遠方，緩緩道：“我以為我已經死了，原來那是一個久遠的夢，在那裏，到處都是冰天雪地，沒有日光，一片灰暗，天空中皆是茫茫白雪，那裏的雪花真的好奇特，有六角的，也有八角的，淩空飛揚，我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六角雪花，多少八角雪花，隻是很美，死亡般的美麗魅惑，我就一個人走在這大雪中，我不知道我從那裏來，將要到那裏去，隻是走著走著，然後忽然就看見前麵出現了一條斷崖，茫茫無底茫茫霧氣，就恒亙在腳下，而此時的雪下得更大，我甚麽也看不見，隻有那一條斷崖，於是我走了進去，輕飄飄地墜入淵底……”

  她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喘著氣，似乎很累很累。

  展棠靜靜地聽她述說，仿佛真覺得那場死亡很美麗。

  隻見她眉宇間忽然微微一皺，似乎想起甚麽事，道：“哎呀，不好，那壁爐上熬著的藥怕是要糊了”說著就要起身去看。

  展棠溫柔地一笑，道：“藥已經熬好了，我已經喝了，我的傷不礙事了”

  唐婉兒終於舒心地一笑，又重新躺好，嘴裏喃喃道：“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她看了展棠一眼，想說甚麽，但又不好意思地將視線移開，臉上一紅，道：“你可不可以……”

  展棠看她吞吞吐吐，問道：“甚麽？”

  唐婉兒用寢被捂著自己的臉，聲音很小地道：“你可不可以抱著我，去溪邊看看那兩隻白鷺今天來了沒有？”

  展棠道了聲‘好’，隨即一把抱起她，就向那溪水邊走去。

  此時太陽正好，照的那溪水麵一片金光閃閃。

  半邊山崖倒影在那溪水麵上，靜靜的水流中，那凸起的一塊岩石下麵忽然躍起一條紅色的鯉魚，全身赤紅，躍起的瞬間，抖了抖身上的水花，做了一個完美的姿勢，又‘噗通’一聲落入水裏，濺起好大的一片水花。

  躺在展棠懷裏的唐婉兒一時看的眼珠子都直了，直到那鯉魚落入水麵久矣，她才回過神來，歎道：“好美的魚兒，我怎麽就沒發現呢？”

  展棠把她放在一塊平整的岩石上，道了聲“你等我一會兒”，說完亦是‘噗通

  ’一聲跳入水裏，唐婉兒呼喚道：“你的傷……”

  卻見展棠已鑽入水裏，不見了蹤影。

  唐婉兒一時慌了，不知道他去幹甚麽了，艱難地支起仍舊虛弱的身子，向那溪水中走去，嘴裏喚道：“你在那裏？你在那裏？”

  水麵平靜，無人回應，她遊目四顧，一副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樣子。

  她的腳踝已濕透，但她還是向著展棠如水的方向走去，直到水沒膝蓋，直到她的眼裏流出了眼淚，她還是掙紮著向那個方向走去……

  但是，忽然她在遠方的水麵上看到露出一個腦袋，那腦袋移動的速度很快，沒過一會兒，就遊到她的近前，露出一張滿是水珠的臉來，衝唐婉兒一笑，接著一隻手裏就舉起一條紅色的大鯉魚。

  唐婉兒破涕為笑，邊是嬌嗔邊是歡喜地道：“你嚇死我啦，就那麽突然落入水裏，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落在這裏，你這個人怎麽就這麽討厭”

  不知那來的力量和勇氣，展棠忽然過去抱住她，低低像是夢囈般地道：“我不會離開你，不會留下你一個人的”

  唐婉兒的一雙手捶打著他的後背，嬌弱道：“你就是個沒良心的人，傷口剛剛好就又下水……”

  展棠溫柔地道：“我剛才看你的眼神，你很喜歡那條紅色的鯉魚，我一時就忘記了所有，隻想把它抓著，然後送給你……”

  唐婉兒亦是溫柔著道：“傻瓜，世上有那麽多我喜歡的東西，你能全都送給我麽？我隻擔心你的傷……”

  展棠把她抱的更緊，隻聽他道：“隻要你喜歡，即使是拚了命，我也要給你，我隻要你……”

  說話間，他把頭埋在唐婉兒的秀發裏，聞到了那淡淡的木葉清香和她身上的處子的幽香，然後他的手摸向她的腰際，那如水蛇一般的纖腰肢微微顫抖，他聽到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然後他的手繼續往下摸，沒想到唐婉兒一把掙開他的手，把嘴貼在他的耳畔低聲道：“現在不可以……你若尊重我……”

  展棠果然把手移開了。

  唐婉兒又低低道：“你愛我麽？”

  展棠點點頭。

  唐婉兒離開他的懷抱，嬌笑著道：“我不信……我不信”

  展棠道：“我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愛一個人”

  唐婉兒掬起溪水揚在他的臉上，笑道：“那你來抓我呀，抓到我的話，我就嫁給你”

  展棠笑道：“那我非要抓到你不可了”說著伸開雙臂，仿如老鷹抓小雞似得撲了過去，沒想到唐婉兒不知怎麽一躲，就躲開了他這一撲之勢，展棠撲了個空，欲再度去抓她時，他忽然‘哎呀’一聲，雙手扶著胸口作痛苦狀，唐婉兒一看他這樣，知道他的傷口又疼了，急忙跑過來，關切地道：“是不是傷口崩裂啦，快讓我看看”

  沒想到展棠一把抱住她，笑道：“哈哈，我可抓到你了”

  唐婉兒見他沒事，嘴一嘟，道：“這次不算，你耍賴”

  展棠就是死死地抱著她，並不鬆開，唐婉兒也不反抗，而是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我真的好喜歡這條紅色的大鯉魚，你答應我，我們一直養著它，好麽？”

  展棠點點頭。

  在這群山環抱，綠水蕩漾的之地，他們就這樣相依相偎，宛若神仙眷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