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冷的山風帶來遠山清香的竹葉氣息時，這裏正是暖暖的午後，太陽的光芒直泄而下，遠山近景便呈現出一片溫暖的顏色來，地處群山環抱，一道飛瀑白練般灑下，那流經的溪水緩緩流過那座小木屋，溪水嘩啦啦地衝擊著水中凸起的岩石，兩隻白鷺正停在水中央梳理著被風吹散的羽毛，偶爾抬頭看向那木屋，但隨即將長長的嘴巴深入到水底，猛一抬頭，嘴中已叼著一條手掌般大小的魚，那魚撲棱著尾鰭拚命掙紮，可是那長長的嘴巴就像是一把鉗子一樣牢牢夾住，就是不放。

  河邊，卻有一個白衣少女赤著雙腳正小心翼翼地踏著溪水中的石子向著那一對白鷺的方向走去，隻見她柔發披肩，直至腰際，粉嫩的臉上一片蒼白，她緊緊閉著殷紅的嘴唇，一雙眸子如星辰般明亮，額頭上已爬滿了亮晶晶的香汗，隻見她忽然自那水中拾起一枚石子，悄悄地藏在身後，輕手輕腳地向那白鷺背後走去，可縱然是這樣，她腳下帶起的水聲也驚動了那兩隻白鷺，待她再走近一步，那一對白鷺忽然撲棱一下揮動翅膀，騰空飛起，揚起的水花濺得少女滿臉滿身都是，而她卻忽然張開雙手，在水中跑著叫道：“別跑，我要抓到你們……我要抓到你們”，聲音響徹在空穀中，隻聽那群山回蕩著“我要抓到你們……我要抓到你們……”

  那小木屋裏陳設極為簡單，靠窗戶的地方放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隻見那人上身幾乎赤裸著，胸口處纏繞著一圈白布，白布上有微微的血跡滲出，但他仍舊閉著眼睛尚未醒來，窗戶外麵的陽光正溫暖地照在他的臉上。

  在距離那床一步之遙卻放著一個矮木墩，表麵削的平平整整，上麵放著一隻燒焦了的野兔的大腿，以及一個足有小孩頭顱般大小的木瓜，那木瓜就立在那裏，仔細看時，裏麵裝滿了清冽的山泉之水。

  木屋的外麵，放著一隻燃燒著的壁爐，火焰正旺，熏煙從那壁爐嘴裏徐徐冒出，那壁爐上放著一隻暗黃色的銅製器皿，裏麵裝滿滾沸的草藥。

  床上那人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繼而臉部的肌肉也輕微顫動，接著整個身體像有了活力一般，良久之後，他的眼睛才慢慢睜開，然後艱難地抬起身子下了床，走到那緊掩著的木門前，他就看見遠處溪水裏的那少女。

  隻見她用手不停地拍打著水花，向著停在山巔處的那兩隻白鷺道：“你們倒是回來啊，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抓你們了，我向你們發誓，好不好……好不好嘛？”

  忽然，她‘哎呀’一聲，整個人倒在水裏，站在木屋門邊的那人一驚，卻見那少女又自水中站起身來，抖了抖頭上的水跡，那一頭如雲般的秀發便在陽光下盡情地揮灑，與此同時，那少女亦發出銀鈴般燦爛的笑聲，然後她在水中邊舞邊歌曰：“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禦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與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

  輕緩的微風將這柔婉之音一字一句地送到那男子的耳裏，他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看著遠處天邊恍若無物般蕩浮著的朵朵青雲，在群山環抱中靜謐的風從山頂一直吹到山糜，遠處竹葉的水木清香便乘風而來，那一泉飛瀑將日光幻化出七

  彩光芒，斜斜地映射在那一片平整的溪麵上，一個妙齡女子在水中起舞……。

  那男子一時看的癡了，也許，在他的生命中從來都沒有如此真切地感受過自然之美，在他所有的記憶以及經曆中，都是匆忙而又緊張的，因為他是江湖人，這麽多年來，他雖然不知道江湖人究竟意味著甚麽，但是他知道江湖人每天都在幹甚麽。

  他又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其實他全身都是傷口，有劍傷，有刀傷，有拳傷……

  這一刻，他突然有點討厭他所在的江湖，討厭那種爭名奪利，討厭那種互相廝殺。

  不知甚麽時候，那個女子渾身濕淋淋地站在他的麵前，上下左右地端詳著他，忽然道：“喂，你在想甚麽呢？”

  陡然聞言，那男子一驚，將所有的記憶皆拉回，道：“你甚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

  那女孩子看著他，忽然捂著嘴低頭笑了起來，笑過之後，才站直了身子，道：“我甚麽時候來的？我都在這裏站了一會兒啦，我就一直看著你的那個眼神直直地看著遠方，難道遠方有好玩的東西麽？讓我也瞧瞧罷”

  忽然，她一翻頭，看到那壁爐上的藥材幾乎熬盡了，而下麵的火似乎還很旺，隻聽她道：“哎呀，如果吃了這樣的藥會死人的”

  然後，她跑回木屋，拿起那個碩大的木瓜，往那壁爐上的銅製盆裏倒滿了水。

  那男子一怔，正要說甚麽，那女子卻笑道：“哈哈，這下好了”

  那男子指著那滿滿的一盆水，道：“可是，這……”

  那女子嘴一嘟，似乎有些不悅地道：“甚麽？有甚麽不對麽？你知不知道你的箭傷有多重？就在這個小木屋裏，我整整花了兩天兩夜的時間才從你的身體裏把那些細小的金屬絲取出來，真不知道你到底得罪了甚麽人，怎麽會用這麽歹毒的手段來對付你”

  這男子正是死裏逃生的展棠，他知道是眼前這個女子救了自己，關於那天的事情，他隻記得霧特別的大，其中段子陽有一支箭正好對準自己的咽喉，然後忽然又升起兩道粉紅色的霧氣，那種霧很獨特，他隻看到幾條人影在眼前晃動，之後就甚麽也不知道了。

  展棠道：“我在這裏睡了幾天了？”

  那女子伸開兩隻手掌，道：“十五天啦，整整十五天”

  展棠又問道：“我那幾個朋友呢？”

  那女子道：“不知道，可能已經死了”

  聞言，展棠一陣難過，道：“為甚麽讓我一個人活著，我也死了豈不是更好麽？”

  那女子道：“你活著好為他們去報仇啊，你也死了他們的仇就報不了，那他們就白死了，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展棠忽然問道：“你叫甚麽名字？”

  那女子道：“唐婉兒”

  展棠眉頭一皺，道：“那你和四川唐家是甚麽關係？”

  唐婉兒看他的樣子，忽然一笑道：“你那麽緊張幹麽？沒錯，我是唐家人，可是我在唐家既沒有名分亦沒有地位，隻因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不知我的

  爹爹到底是誰，從小我就在唐家長大，受盡了冷眼諷刺，於是，在我十二歲那年，我就離開了唐家，發誓永遠都不要再回去”

  說完，眼圈兒一紅，背過臉去，悄悄地用手擦拭著眼睛。

  展棠一時不知所措，後悔自己問的唐突，隻道：“對不起，讓你想到你的傷心事”

  唐婉兒又轉過臉來，笑道：“沒關係，這又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你看我現在就過得很開心，高興了就笑，悲傷了就哭，餓了就吃飯，渴了就喝水……，總比呆在唐家好一萬倍，你說是不是？”

  展棠亦笑道：“對，你說的對”

  然後又複道：“謝謝你，婉兒姑娘”

  然後他就響起了那天在山神廟裏的那個‘婉兒’姑娘了，雖然當時他並沒有看到她長甚麽樣，但是聲音卻聽得清清楚楚，隻是後來由於看到那山神爺臉上寫著的字而匆匆離開，若是從聲音來判斷，此‘婉兒’定非彼‘婉兒’，可是事情又怎會如此的湊巧？

  唐婉兒臉上一笑，道：“謝謝我，你謝我甚麽？”

  展棠一怔，道：“謝謝你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救了我一命”

  唐婉兒笑道：“才不是哩，你以為我是專門去救你的麽？實話告訴你罷，是有人對你身體裏的那兩枚箭矢感興趣，願意出高價來買，本來等你死了以後，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挖出來，但是買家卻一定要從活體上取下來的箭矢，所以我就在你的身體裏挖啊挖，挖了兩天兩夜，終於挖全了，最後不忍心看著你死，就幫你把傷口包紮好了”

  展棠的心裏一涼，道：“原來是這樣啊”

  唐婉兒道：“你看起來很失望，對麽？”

  展棠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道：“我失望甚麽？你不也是為了生存麽？”

  唐婉兒看著他豎起的一張臉，知道他心裏一定很失望，於是道：“可是當我看到你滿身的傷口時，我就心軟了，一個人身上有這麽多的傷口，那這個人一定有許多的故事，一定很可憐，在那一刻，我就決定救你了；不然的話，我拿到了箭矢就可以走了，何必這麽些天來留在這裏為你熬藥，等你醒來……”

  展棠試探著問道：“你認不認識一對兄弟，個子很矮，長得很醜，但卻各懷絕藝，會放雷彈，各種色彩的雷彈都會放”，他故意將‘色彩’二字說的突出，正看著唐婉兒表情的變化。

  沒想到唐婉兒一副神醉的樣子，拍著手道：“世上還有這樣的人，一定有趣極了，個子矮卻會放雷彈，而且會放各種色彩的，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展棠道：“的確很有意思”

  展棠接著又道：“不知道你在找到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過一片粉紅色的迷霧？”

  唐婉兒眼睛睜得大大的，搖搖頭道：“沒有啊，當我去的時候，天清氣朗，那有甚麽迷霧？而且還是粉紅色的，真是奇怪極了”

  唐婉兒坐下來，手托著腮，似乎在想這些奇怪而有趣的人和事。

  而展棠卻在想那‘婉兒’和眼前的‘唐婉兒’是否是同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