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後。

  八月十五，天青和睦。

  “百花開，雲自來……”司命拿著神仙登記簿，哼著小曲兒，屁顛屁顛地跑到了南天門。

  守門天將撓撓頭，十分不解，忙問道：“司命上仙，可是有什麽喜事？說出來讓大家也樂嗬樂嗬。”

  司命昂頭，一臉得意之色，興高采烈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近來凡間有人渡劫成功，位列仙班，今天就是他們飛升之日。”說完笑笑，一雙小眼睛露出一條縫，都快看不到了。

  天將一聽，也分外高興。天界人數太少，凡人飛升又十分困難。故而，如果有新的天神出現，大家都格外興奮。

  “真好。”

  “是啊是啊。”

  幾個天將隨聲附和。

  這時，遠處飄來一朵五彩的雲，司命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來那是迎接新晉天神的祥雲。猛地跳起來，嚷嚷道：“來了來了！”

  大家一起看去，隻見五彩祥雲上站著一男一女，隨著祥雲漸漸靠近南天門，他們看清了對方的衣著容貌。

  男子青衣墨發，神色冷凝。一雙杏眸瀲灩如水，微微一轉嫵媚動人。饒是見慣美人的司命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視線轉移，他望了望男子身邊的人，忽得睜大了眼睛，吃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男子身旁的女子，哦不！瞧那模樣，約莫才五六歲，隻能稱之為女童。

  女童牽著男子的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亂轉，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神采奕奕。

  看到他們，她眼前一亮，也不害怕，仰頭對男子說了些什麽。男子亦抬頭瞟了他們一眼，神色淡漠。

  待兩人來到南天門，仆一落地，祥雲便消失。

  司命連忙跑到他們跟前拱手作揖，笑眯眯道：“恭祝兩位榮登天界，小老兒是天界司命，負責登記二位的身份情況，並安排住處職業，不知兩位怎麽稱呼？”

  他說得客客氣氣，沒有端架子，男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答：“錯芫。錯誤的錯，芫荽的芫。”

  司命點點頭，在登記簿上麻溜地寫下“錯芫”兩個字，然後低下頭，瞅了瞅粉雕玉琢的小女童，輕聲問：“那小姑娘，你叫什麽啊？”語調清淡似風，仿佛怕重一點會嚇到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眼珠子轉了轉，抬頭看了看錯芫見其點頭，才奶聲奶氣地答道：“老爺爺，我叫樂辰，快樂的樂，星辰的辰。”她輕輕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好似初一的月牙兒。

  老爺爺？

  司命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不滿地瞪著樂辰，心裏淚奔。他今年才十幾萬歲好不好，有那麽老嗎？居然叫他老爺爺。

  樂辰縮了縮腦袋，眼睛眨呀眨，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幹淨清澈的小眼神直愣愣望著司命。那模樣要多無辜有多無辜，要多懵懂有多懵懂。

  抬頭仰視錯芫，她癟癟嘴要哭不哭的樣子，好生委屈。錯芫哭笑不得，輕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

  樂辰吃痛捂住頭，咬著唇瓣，可憐兮兮的，看得司命和守門天將愛心爆棚，立馬把她拉過來，護在身後。

  錯芫好笑，瞪了她一眼，賣萌裝無辜可恥！哼！你賣萌還沒人捧場呢。樂辰得瑟地揚眉，不甘示弱地回瞪過去，氣得錯芫身子顫抖。

  一旁的司命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暗嘲洶湧”，拿起筆，在登記簿上寫“樂辰”。

  驀地，似乎想起什麽，寫字的手頓了頓。扭頭看了看剛及自己腰身的小女孩，狹長的鳳眸，水汪汪的大眼睛，雙頰各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司命赫然怔住，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她半天，小心髒顫了顫。彎下腰，他與她平視，眼眸幽深如枯井，神色亦是凝重：“小姑娘，你剛剛說自己叫什麽來著？”

  樂辰嘟嘴，一臉的不樂意，糯糯答：“樂辰啊，快樂的樂，星辰的辰。老爺爺你年紀大了，聽力這麽差勁兒。”

  媽呀！這這……司命顧不得氣憤她的吐嘈，兩眼發直，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他怎會忘記，在三千年前有一個少女名震一時，雖然後來她神秘地消失了。然，不管是尋燁帝君的未婚妻，還是上天下地唯一一隻紫金鳳凰，都足夠大家茶餘飯後，討論許久。

  至今，他仍然記得，三千年前宸凰殿中的驚鴻一瞥，從此那抹傾城之色深深印在了眾人的腦海裏。此後很多年，許多仙君都是以她為擇偶標準。

  再看看眼前這個小不點兒，縱然眉眼如畫，巧笑倩兮，但和他記憶中的那個絕代風華的少女，相差太遠了。若不是她說自己是樂辰，若不是她同樣有鳳眸梨渦，司命還真的不敢相信，她竟然就是無數仙君的夢中情人。

  他呼吸越來越急促，險些背過氣。樂辰好心地幫他拍背，一邊拍一邊小聲嘀咕：“天上的老爺爺身體怎麽這麽差，不僅聽力不好，動不動就喘不過氣。”

  司命聞之，臉色鐵青，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唉！老爺爺，你怎麽了？”到底還是個孩子，樂辰一下子就慌了，焦急大吼。

  錯芫一看情況不妙，幾步走過去抱起了樂辰，隨守門天將一起，將司命送回他府上。

  由於司命昏倒前沒有安排他們的住處，所以兩人順理成章地在司命府邸住下，堂而皇之地蹭吃蹭喝。與此同時，他們飛升歸來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遍了天界。

  宸凰殿中，據說受了情傷、鬱鬱寡歡的某人正在和兩位至交飲酒賞景。

  “哥哥們，好消息！好消息！”淺蘊氣喘籲籲地跑進來，邊跑邊大叫著。

  靈澈無奈地搖搖頭，神色寵溺：“這丫頭被寵壞了，整天咋咋呼呼的，一點兒樣子都沒有。”

  頌川和尋燁互看一眼，嗜著輕笑：那也是被你寵的。

  淺蘊見三人自顧自樂不搭理自己，撅著嘴索性找了個凳子坐下，似感歎般嘟囔道：“唉！辰兒和錯芫終於回來了，可看三位哥哥並不關心此事，我也不自討沒趣，算了！不說了。”

  辰兒？錯芫？

  三人一聽，頓時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聽後。靈澈開口，討好似的笑道：“妹妹，你剛才說辰兒她怎麽了？什麽回來了？”

  淺蘊挑眉，得意洋洋地暼了親兄長一眼，慢條斯理地拿起酒杯小口小口地酌酒。

  賣關子！

  三人腦海裏同時閃過三個字，心下焦急，卻又不能發作。

  沉默了一會兒，尋燁看了看庭院中的純白色帝遙花，狀似隨意地說：“前幾日北海龍王送來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我正愁沒地方放……”

  “尋燁哥哥！”淺蘊不待他說完急急出聲，臉上浮現一抹討好的笑：“不如讓小妹幫你保管吧。”

  尋燁聞言，揚了揚劍眉，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狡黠。他看著淺蘊長大，對她的性子再熟悉不過，想要拿捏住她，簡直是輕而易舉。

  靈澈神色一黑，默默地別過臉：妹妹，你能不能有點兒骨氣啊！

  淺蘊盯著尋燁，暗暗琢磨他的意思，想起剛才的事。清了清嗓子，氣定神閑地道：“哥哥們，你們應該知道今日有兩個仙人升天吧。”

  “嗯。”頌川麵無表情地答。

  淺蘊歎息，這個頌川哥哥，多說點會死啊！雖然腹誹頌川，但還是老老實實將自己打聽到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你們一定想不到，那兩個人就是錯芫和辰兒。”說話間，瞟了一眼風輕雲淡的三人，心底逸出一股無力感和失落感，本來還想看看他們驚訝的模樣，現在看來失算了。

  “司命登記的時候，直接嚇昏過去，後來被人守門天將送回了府邸。錯芫和辰兒沒有去處，目前暫居司命府上。”

  說完，湊近三人，神秘兮兮道：“我方才偷偷去司命府上看了看，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真的是錯芫。”

  幾千年不變的青衣杏眸，多了一絲成熟穩重，看起來更有男人味。淺蘊一看，春心萌動，俏臉登時櫻紅一片。

  “為什麽隻有錯芫，難道你不記得辰兒的模樣了嗎？”靈澈困惑，不由得問道。

  說起這個，淺蘊嘟嘴歎氣。無可奈何地回答：“不是我忘記了辰兒的相貌，而是……”頓了頓，她又忍不住歎息：“那個自稱樂辰的人，是一個五六歲的女童。我又沒有見過辰兒幼年的樣子，怎麽辨認。”

  提到這個，她蹙眉：“說她不是辰兒，可鳳眸梨渦樣樣俱全，說她是辰兒，可又太小，而且她根本不認識我。”

  “不認識？”尋燁挑眉，心裏一冷，麵上卻不露聲色：“怎麽說？”

  淺蘊答：“我是在屋頂偷偷觀察他們的，錯芫沒有發現，那女童卻瞧見了我。她膽子真大，見了我也不害怕，脆生生地問‘姐姐你是誰？長得真美。’，我當時嚇了一跳，試探性地說了一些從前的事，她都是一臉茫然，諸事不知。”

  聽罷，尋燁驟然握緊了酒杯，手指因為太用力而微微泛白。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異樣，他故作平靜地飲下杯中酒。

  “會不會是裝的？”沉默寡言的頌川道。

  淺蘊瞄了一眼他，陰陽怪氣地道：“不會，我敢確定。頌川哥哥，別總是拿你審問犯人的心態來看別人。”

  頌川語噎，低頭安靜飲酒，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