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要說理，吳母急了，賴在原地不肯挪動。

  “達達，舅媽什麽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真要找她掰扯，你舅舅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事到如今，眼看自己無處可去，吳母仍是替舅舅著想。

  堆積的負麵想法洪水一樣一點點衝潰理智的堤壩。

  吳達啞著嗓子哄出來：“那我呢，媽，你到底有沒有替我這個做兒子的考慮過。為了舅舅，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掙的每一分錢，都要給舅舅留一份兒。好不容買下一套房子，即使要還三十年的房貸，我也心甘情願，至少日子還有奔頭。可現在呢，你背著我把房子賣了，賣房款全給了舅舅。原以為他們一家會收斂，現在卻是變著法的坑我啊。你兒子就算是隻蒼蠅，腿都讓他們扯了個幹淨，你讓我怎麽活！”

  第一次在母親麵前爆發，可怖的血絲爬上吳達的眼睛。

  暮色沉沉，闌珊燈火漸次亮起。永遠活力四射的城市也不乏肮髒惡臭的下水道，掩蓋在斑斕的霓虹之下。

  吳達感覺自己就像是下水道裏的一隻蟲。如牛負重地苟延殘喘，好不容易順著醃臢的管道爬上去，卻又被人一腳跺了回去。

  沒力氣了。

  真的沒有力氣再往上爬了……

  人潮之中，吳達第一次如此失態。蹲下身去，敲擊地麵的拳頭由強到弱，鮮血淋淋還不自知。

  後來他想，如果不是前女友的那通電話，如果不是母親的態度，或許他不會心理失衡。

  不會在人前不顧形象的痛哭。

  過去，所有的重壓都用一己之力硬抗，哪怕是肩胛碎了都一聲不吭。

  他害怕的是精神上的撻罰，拉磨的老驢一樣，蒙著眼睛，看不到任何希望……

  “達達，我的兒，我錯了。你可別哭了，媽媽的心都碎了。”

  瘦弱的老太太一把將吳達抱住，像兒時一樣，用她粗糙的手掌輕撫兒子的頭發。

  黑暗漫上來，經曆過火山般的噴發與釋放，吳達終於漸漸冷靜。

  “走吧，我們去舅舅家。”

  像母親說的那樣，當吳達挽著母親走進院門，正在院中撿拾玉米秸稈的舅媽果然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就好像看見了乞食的流浪漢一樣，白眼翻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沒有黑眼球了。

  發脾氣不能解決問題，吳達不理會她，拉著母親的手往裏走。

  舅舅家至今住在城市外圍的農村，家中種著幾畝薄地，對他們一家來說，也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貼補。

  “飯沒了，想吃自己去做！”

  當著舅媽的麵，吳達將自己身上僅有的五百塊現金給了吳母，“媽，這些錢你拿著，當零花錢。上次給你轉的兩千，你取出來都給舅媽，當夥食費。”

  假裝不知內情，並不是為了寒磣人，以舅媽的臉皮厚度，不在乎任何構不成實際傷害的擠兌。

  吳達就是不想讓那筆兩千塊錢不明不白，沒有名頭的被人白白拿走。

  黑暗處，舅媽轉著不大的眼睛，似乎在想應對方法。

  奈何她一輩子沒怎麽出過農村，撒潑耍賴是一把好手，動起腦子來可就差強人意了。

  終於，她想到了擴大自身利益的辦法，“現在兩千塊錢可吃不了多久，豬肉都三十一斤了！”

  吳母立刻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兒子。

  “這樣，舅媽，我每個月給你轉兩千，就當我媽的夥食費，節假日我再另外給你包個紅包，你看怎麽樣？”

  看表情就知道，舅媽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

  “也成，兩千塊錢，月初立刻轉給我。現金也行。我可說清楚，紅包不能少於夥食費。”

  “行。”

  答應也是無奈之舉，其實兩千塊錢足以給老太太租個一室一廳。

  吳母總說自己體弱多病，日常身體力行的表現出自己年老體衰。過去吳達在外麵送外賣，一天能接到母親十幾通電話，一會兒頭疼，一會腦熱，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從來不會自己燒飯吃藥，總要旁邊有個人服侍著才行。

  每個月兩千就算是給母親找了個保姆。

  事情解決，吳達要趕緊回去了。

  眼看銀子似的散碎月光鑲進夜色，擔心小祖宗發脾氣，吳達的腳步在農村的土路上掀起閃閃發光的微塵。

  趕著在菜市場關門之前，作為最後一波顧客，吳達勉強買來了肉攤僅剩下的一塊五花肉，絞成餡，隨便買了幾樣蔬菜便匆匆忙忙趕了回去。

  好在，進門之後，發現鍾靈跟鍾秀都沒有任何發火的跡象。

  從細微的表情觀察，鍾靈好像還很慶幸吳達耽擱了這麽長時間？

  包餃子的工作幾乎都是吳達一個人完成的，鍾靈有心幫忙，可手法笨拙，連包了幾個，都是漏的，慚愧之下隻能坐在旁邊打打下手。

  近幾天吳達自行體悟了一種聊天方式，盡量提及生活中的邊角，活躍氣氛，也不會在無心之下觸及敏感話題。

  包餃子的時候，吳達就提起小時候玩的吹柳哨的小遊戲。

  鍾靈聽得入迷，時不時嘴角上牽，露出秋陽似的溫和微笑。眼神不過無意的一次定格，就發現了端倪。

  她放下手上的擀麵杖，表情認真地詢問吳達：“你的眼睛怎麽這麽紅？”

  吳達訕訕，手上的餃子差點沒捏住，“進沙子了，不礙事。”

  “小心發炎，家裏好像有眼藥水，你等一下。”

  鍾靈溫柔的話語宛如三月的斜風細雨，絲絲入扣，綿綿化骨。聽著就讓人心安。

  沒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吳達拿著眼藥水衝洗了一遍眼睛。

  看餃子包的差不多，他起身去燒水。

  鍾靈數了數餃子的個數，有所遲疑，“要不，再包幾個吧？”

  “我們三個人足夠吃了，包多了吃不完浪費。”

  不善於說謊的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慌亂就將她出賣了個徹底，“可我喜歡吃餃子，多煮一盤出來當宵夜。”

  話說到這份上，有所領悟的吳達沒再拒絕。多動手的事情，不費事。

  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之後，鍾靈果然先盛出來一盤，放至一邊。

  吳達留心看了一眼，察覺她總是不經意間看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