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同情，熊瞎子老板對吳達格外寬厚。

  “你說說需要我做什麽，我先聽聽。”

  老板娘雖未抬頭聆聽，卻已經慢下了剝蒜的速度，身體往前傾的動作尤其明顯，就差將一雙耳朵支棱起來了。

  “兒啊，你可不能跟外人算計你舅舅啊。”

  知子莫若母，哪怕吳母全副身心都在弟弟身上，再遲鈍的人，也察覺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舅舅擦屁股的吳達惱了，要采取製約措施。

  見不得老魯家的獨苗受任何委屈，吳母起身去拽吳達衣袖。

  雖然事不關己，以小窺大的老板聯想出吳達這些年的處境，感同身受地嘖嘖兩聲，厭煩到看一眼吳母都火冒三尺。

  “老太太，真沒見過你這樣當娘的！”

  有外人替自己鳴不平，吳達心裏好受許多，還能耐心跟吳母解釋：“算計談不上，我就是打主意想讓舅舅收斂點，總有店家找上門要我銷賬，咱自己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吳母沒有鬆手，常年勞作的一雙手像沙漠裏的胡楊木。明明已近花甲之年，又時時喊病叫痛，沒成想力氣倒是不小，吳達的手腕都給掐紅了。

  與剛勁的內裏不同的是，看似虛弱無力的吳母刷刷落下幾滴渾濁的老淚，哭腔轉了好幾個調：“那也是你舅舅啊，我們母子該幫還是要幫一把，總不能看他吃不飽穿不暖，我這做姐姐的於心不忍啊。”

  熊瞎子老板惱得搔頭抓耳，頭發恨不得揪下來一縷，正要出口嗬責，被自家老婆攔下。

  “老太太，身體不舒服就進去坐坐，事情就讓他們男人看著辦好了。我給你煮碗麵，多加幾片牛肉。”

  笑嗬嗬的老板娘一把拽開吳母，朝自家男人使了個淩厲的眼色。

  別看熊瞎子老板看起來威武霸道，原來還是個妻管嚴。氣門芯似的，咬牙呲呲了兩聲，把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看著吳母跟老板娘進門，兩人第一感覺就是荒唐。

  畢竟第一次經曆，王老板受到的衝擊要更強烈，再一次示意吳達坐對麵。

  看老板仁厚，吳達沒好意思再拒絕。

  “小夥子，說真的，糊塗老太太真是你親媽？”

  同樣的問題也困擾了吳達二十幾年。可現實是不可否認，確實是這個眼裏隻有弟弟的女人將他撫養長大。雖然因家境問題，物質乏匱，對他也不算有虧欠，至少飯吃得飽，衣穿得暖。

  “不說這個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讓王老板跟周圍的小飯館都打聲招呼。凡是舅舅來賒賬，一律不接待！”

  “可以倒是可以，但長時間誰知道他又換到哪個街區去禍害人。”

  “先顧眼下吧，我都自身難保了，真沒餘力再去管他的糟心事。”

  想了想，熊瞎子老板最終還是點點頭，表示同意，兩人沉默著互相加了個好友。吳達將手機相冊當中，舅舅唯一的照片發過去。

  “這條街我幫你看著，看到姓魯的再過來，保叫他過街的耗子都不如。至於以後，就看你自己了，小兄弟。”

  王老板頗有意味的長歎一聲。

  吳達也不含糊，將一千塊錢轉過去。

  見他做事不拖泥帶水，老板還有點兒過意不去，轉身回店，去鍋裏舀了幾個鹵蛋出來，拿袋子裝好，非要讓吳達接下。

  “你不容易，我也是無心給你這捧雪加了把霜，以後你常來，吃飯我給你打折。”

  寒暄了幾句，見母親美美吃完一大碗牛肉麵，便攙上她離開。

  老太太嘴邊掛著油花，解決了心事，身體也爽利了，腳步輕快的能飛起來。

  “達達，媽就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也知道心疼你舅舅。他們一家肯定記著你的好。”

  路邊攔車的時候，回過神的吳母神色不安，拉下吳達的衣袖問：“達達，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當然是送你回舅舅那兒了。”

  不想回去，吳母急得將一隻手搖成了扇葉。

  “不回舅舅那兒還能去哪兒？”

  吳母想了想：“要不，我還是跟你走吧，哪有娘不跟著兒子一塊生活的。”

  “不行。”吳達拒絕的很果斷。

  “為啥不行？”吳母輕快的步伐立刻猶如墜了兩顆鉛球，故技重施地用淚眼望著自家兒子。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我也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小心翼翼地生活，再帶你過去住，算是怎麽回事？”

  “那要怎麽辦才好呦。我這個老太婆真是不中用了，人憎鬼嫌的。”

  吳達不喜歡母親話中有話的敲打自己，心裏的火氣還沒消，語氣聽起來自然不大好，“不是一早就跟舅舅還有舅媽商量好，讓你暫時住在他們家嗎？”

  正準備發作的吳母察覺兒子表情不善，隨即啞火，眼淚也給憋了回去，“還不是你舅媽嫌我一把老骨頭不中用，吃她的喝她的，成天在我麵前摔摔打打。可憐了你舅舅，夾在我們中間裏外不是人。要是害得他們家庭不睦，我是死也不會瞑目的。”

  雖然早已領教舅舅一家的無恥程度，經母親一告狀，吳達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吳母這個做姐姐放在任何人家都絕對是無話可說，為了幫舅舅還債，將自己唯一的住房都給賣了。正常來說，放在誰家不是好吃好喝的供著。舅媽竟然還有臉麵摔打？

  氣悶又如何，第一要緊的還是要將母親安頓好。

  吳達想了想說：“這樣，我親自送你回去。大不了把你手頭的錢再拿出一部分來給舅媽，全當是夥食費了，不白吃他家的！”

  說起這個，吳母蔫低頭耷腦地也不說話。

  看出情況，吳達憋著氣質問：“媽，我給你錢是讓你自己當零花錢，不至於手頭緊。你怎麽能全給了舅舅？”

  “我沒給他，是你舅媽自己發現的，偷偷就給我轉走了。我也攔不住啊。”

  “你不告訴她密碼，她能轉走嗎？”

  吳母無話可說，一雙眼睛死氣沉沉。

  吳達氣得對著空氣揮了一拳，拳頭雖未落到實處，到底還是發泄了不滿。

  “走，你跟我回去，我找他們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