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中蝶 六足靈犀
作者:素陌      更新:2020-05-15 21:07      字數:3849
  中年人聽先生說過這麽一件事。

  兩人相處多年,幾乎沒有秘密,他知道先生除了在蟲師上達到了常人窮究一生都不能及的造詣,還有一條來自求學的傳承,或者說,正是得益於求學的那條傳承,先生才有了如今身為蟲師的造詣。

  這條傳承一脈單傳,如今先生應該是還沒有將這些事告訴季笙,也不知是想讓這條傳承終結在自己手中,還是自覺時機未到。

  眼前被重重困住的,正是這條傳承當中的一個秘密。

  極深的地下空間伸手不見五指,中年人已經用了“梟瞳”蟲可以目視黑夜的能力,卻依然無法看清整個地下空間的全貌,隻能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無比的鐵籠,裏麵的鐵鏈有腰那麽粗,稍微再遠一些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阻礙著視線,無論怎樣也看不清了。

  “別看了。”黑暗中一個聲音傳來。

  中年人心中一凜,凝神戒備起來。

  “怎麽回事兒?這才十年,怎麽又要換人了,小時?”黑暗中的聲音輕快,略帶著些不屑一顧,“哎,不對啊,這家夥看著比你還老,就是傳到下一輩也不太合適吧,再說小時你還年輕,不是還能看我幾十年嗎?”

  黑暗中傳來一陣笑聲,聽聲音判斷,被關押在這種宛如幽冥地獄中的竟然是個性格跳脫的年輕人,可這人直呼已過而立之年的先生為小時,不知二人到底是何種關係。

  先生麵無表情問道:“俞遠,秋白霜這兩個名字你聽沒聽過?”

  “嗯?竟然是來問問題的,這是吹的什麽風?你先告訴我,為什麽青石的氣息沒了?”

  “青石死了。”

  “你別蒙我,”黑暗中的聲音大笑,“你以為你逗三歲小孩兒呢,化境蟲就是死了也會留下自身氣息保護住現世而出的化境,自古以來就從來沒有一隻化境蟲死後消去自身氣息的,你是怎麽回事,一身學問都學狗身上去了?我要是你先生現在都忍不住踹開棺材板兒跳出來扇你倆大耳瓜子你信不信?”

  先生微笑著沉默不語,任由這些汙言穢語落到自己身上,並不反抗。

  那聲音接著說:“最煩你們這些裝模作樣的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趕緊說,青石到底是怎麽……”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那聲音愣了片刻,喃喃道:“不會吧……竟然是,破繭了?”

  “正是如此。”先生回道。

  牢籠中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鎖鏈聲,那個聲音似乎是因為震驚在劇烈地掙紮,大聲問道:“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生伸出手在空中虛按兩下,示意牢籠中的東西安靜下來,輕聲說:“你知道規矩,先回答我問的。”

  黑暗中的聲音沉默著,似乎是在權衡利弊,過了很久才回答道:“如果是個厲害的人物的話,聽過是肯定聽過,但是也肯定想不起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聽過的了。”

  那聲音想了一會兒反怒道:“你特麽能記起你八歲走路時候路邊走過誰啊?不給點兒具體的時間地點,我能記起個屁來。”

  先生想想似乎確實是這麽個道理,眼前這個“東西”雖然壽命極長,但也被關押了數十年,對於外麵的世界根本無從了解,想要單憑一個名字去想起一個人的全部,就算是這個東西,也還是挺難的。

  “好了我說完了,快點兒說到底是什麽人竟然自願讓青石結繭?”聲音急切道。

  先生搖頭笑笑,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願不願意出去看看?”

  那個聲音一愣,接著便是一陣令人焦躁

  難耐的沉默。

  中年人率先開口:“你是要放他?你可想好了,把他放出去會是怎樣一個後果。”

  那個聲音說道:“對,這灰毛兒的說的不錯,你可要好好想想。”

  誰知道先生大笑一聲道:“你別忘了,你與我們這一脈有個約定,你的‘那個東西’還在我手上,你要是敢出去大開殺戒,信不信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個聲音與沉默著,中年人則愣在了一邊,似乎是想不明白自己這位好友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嚇唬我啊,那我接著待在這裏唄,反正也沒人奈何得了我,”那個聲音突然一輕,“你倆沒事兒了就趕緊滾蛋,礙著老子睡覺。”

  “可我卻偏要讓你出去,青石已死,這個地方困不住你,與其被你偷偷逃出去,就算是你不敢濫殺無辜我也懶得跟你屁股後麵收拾爛攤子,不如索性放你出去。”先生道。

  突然一陣狂風襲來,中年人措手不及地被吹了個趔趄,先生卻像是早有準備一樣雙腳穩穩地站在原地。

  殺意。

  徹骨的殺意。

  黑暗中的這個東西毫無疑問已經被先生的話給激怒了。

  “你先聽我說完,”先生毫不在意道,“你記得那個約定嗎?我放你出去也是有目的的,我要請你幫我保護一個人。”

  “你要知道一旦我覺得這個人不行的話我可是會殺了他的,這並不違反那個約定。”

  “如果可以的話,你試試看,”先生當然知道這個看似是個悖論的約定,“但是你也知道,一旦你承認了,就一定要用生命保護他。另外,我可以跟你透露一點,當時青石結繭的時候,這個人也在場。”

  中年人站在一旁,表麵上風輕雲淡,心中卻已經天翻地覆。怎麽?這就要放出來了。他知道先生對此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卻不知為什麽偏要決定賭一把。

  黑暗中的那個聲音一字一句道:“好,我答應了,現在你可以跟我說了,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先生笑著道:“你可以先去隱州百花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一定會先去那裏的。”

  ----

  暮色降臨,季笙跟花山衣在崇山峻嶺之中尋了個隱蔽的背風處,點起篝火停下歇腳。

  雖然從未有過風餐露宿的經驗,但好在季笙並不在乎這些,便是露宿野外,也循著書上的那些知識,撿來足夠的柴火起火,自願擔任了守夜的任務。

  野外過夜火不能斷,否則一些個野獸會趁著清晨人迷迷糊糊的時候襲擊,季笙一邊反複在腦海中回想當時從書上看來的東西,一邊親手驗證。

  自從遇到那個紫衣人後,紅衣姑娘任季笙百般辯解就是不理,一路上反複念叨著“死季笙,臭季笙”,就連此時夢中也不忘念叨幾句,季笙哭笑不得,偏又沒有辦法。

  篝火劈裏啪啦響著,季笙又往裏麵添了一塊兒樹枝,小心說道:“你把蟲蛻衣給了傻丫頭,人家也不領你情,看得我怪尷尬的,漫漫長夜,不如我來跟你說說蟲,你現在好歹也算個蟲師,出門一問三不知,丟的到底還是我的臉麵,讓我在蟲圈怎麽混。”

  季笙看著睡熟中花山衣的側臉,點點頭,忽然記起一事,問道:“對了,我爹不是說給我個蟲嗎?就在額頭這兒,照你之前的說法,不會被你吃了嗎?”

  “你說的倒是沒錯,不過這隻蟲被你爹連喂了好些輔助作用的蟲,已經陷入沉睡了,既然沒有意識,那也不會畏懼,所以暫時還安全。”

  “但是醒來的那

  天還是會被你吃掉?”

  “對頭。”

  “那什麽時候會醒來?”季笙有些慌,他可不想讓唯一從父親那裏得到的東西被小心這家夥吃掉,哪怕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有些東西,即便是不用,可是放在那裏就是個念想,能讓他覺得哪怕相隔萬裏,世界上還是有兩個讓他心中掛念著的人。

  這個蟲子就算一輩子用不上,他也想就這麽放在額頭上。

  “依我看,得等到你到六足水準,就可以用了,這之前應該都不會醒來。”

  六足!季笙暗暗吃了一驚,自己現在說白了其實才隻是剛剛踏出作為蟲師的第一步,關於蟲和蟲師的東西還都不知道呢,父親這一竿子劃出八丈外,給了隻蟲還非得要自己邁入六足水準才能用。

  好!那我就努力成為六足蟲師!

  一股豪氣從他心底升起,心想或許這就是父親給自己定的目標,讓自己在這世上可以活得好一些,可以獨當一麵,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入了六足水準這蟲就要醒來,到時候就會被小心吃掉,真是魚與熊掌二者難以得兼。

  應該是父親不知道有小心這麽個存在吧,畢竟六足蟲已經算得上稀少,誰能知道竟然還有個能讓六足蟲嚇得哆嗦的蟲呢?

  小心不知道季笙心裏在琢磨些什麽,自顧自在嘀嘀咕咕,季笙出神,一句也沒聽進去,問道:“那能不能看出是個什麽蟲?”

  世間蟲千千萬萬,捉蟲地之後,季笙每見到新蟲一種都覺得好奇,欣喜,從先生的描述來看,父親應當是個行走天涯的厲害蟲師,從小在自己麵前就沒露出過半點兒蟲師的馬腳,一直以一個普通人麵對自己。如今十年不見,忽然留了蟲給自己,怎麽能不好奇。

  “怎麽說呢,雖然應該是你爹用多種手段保護住,但還是被我瞧了出來,你說我厲害不厲害?”小心得意道。

  “那你快說。”

  “給你透露一點啊,這蟲吞噬過一次,本體是隻六足蟲,名為‘靈犀’。”

  說完小心就再也不肯透露關於這隻蟲的半點兒信息給季笙了,季笙怕自己一激動吵醒花山衣,拿小心更是沒有辦法,最後隻能伴著小心的哈哈大笑微微打個盹兒。

  醒來時天已經微微亮了,季笙睜眼就看見那件蟲蛻衣披在自己身上,打了個激靈人立刻就清醒了,往紅衣姑娘的位置看去,早已經不知蹤影,背上的行囊包裹也不見了。

  他起身收拾好行囊,滅了火,四處張望,卻發現花山衣走時連腳印都沒留下,想著應該是走時仔細處理了,不想讓自己發現。

  看樣子真是鐵了心了啊。

  現在這荒山野嶺的,一個姑娘家家,萬一碰上點兒什麽危險,那可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季笙叫了一聲苦,心急火燎地對小心問道:“你看著她往哪兒走的嗎?”

  “我特麽上哪兒看去!我還沒睡醒呢。”應該是看季笙現在正懸著一顆心,不想給他添麻煩,小心緩和道:“找找,傻丫頭要回隱州,最快的路就是按她說的走大路,那我們就走小路,從這兒直接往西北走,如果走得夠快,應該能在大路上截下。”

  眼下也沒別的辦法了。

  連續在山間跋涉了一上午,一條山間小道上,季笙走得口幹舌燥,隻知道現在自己身在群山之中,勉強分辨得出方向,此外一概不知。

  正停下腳步休息的時候,突然從前麵的山壁後麵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季笙精神一振,連忙追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