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救人救心
作者:參差的青春      更新:2020-05-22 14:57      字數:3952
  林岩風馳電掣般趕回醫院,把自行車一扔,直奔手術室衝去,沿途撞翻了兩個垃圾桶。到了門前,葉紫和護士長張姐已經急得不得了。林岩接過葉紫遞來的白大褂和口罩穿戴上問道:“什麽情況?”

  葉紫忙道:“車禍,撞到了頭部,傷者一直昏迷不醒。”

  “宋大夫呢,怎麽沒過來?”宋大夫是縣醫院兩個腦外科主任醫師之一,另一個是高明德,這種情況,隻有他們兩個才有資格接診,這些年高明德當了院長,已經很少主刀。

  “宋大夫去昆明開會了,得明天才回來。”

  “高院長呢?”

  “說是……說是參加一個婚禮,聽語氣喝多了,說了幾句把電話就掛了。”

  “我先看一下情況。”林岩說完,馬上進了手術室,葉紫緊跟在後邊。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躺在手術台上一動不動,滿頭滿身血跡,兩個護士正在做清創。拿過CT報告看了一下,林岩很快得出結論:腦幹出血,血腫壓迫腦神經,傷者的心跳非常微弱,必須馬上手術!

  “再給高院長打電話!”林岩的語氣已經有些不客氣。

  旁邊趕來的的張副院長忍了忍沒有發作,拿起電話給高明德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半天才接通。隻聽見張副院長嗯啊了幾聲掛了電話,回過頭來道:“高院長的意思還是轉診吧,到州醫院去。”

  “開什麽玩笑?!”林岩喝道,“以傷者現在的情況,根本支持不到州醫院,隻能是個死,你們看看他的心電圖!”

  張副院長為難道:“可不轉診在我們這……”看了看左右,張副院長趴在林岩耳邊道:“高院長喝多了,做不了手術。”

  林岩氣血上湧,把手中的CT片子狠狠扔在地上,原地轉了兩圈,找到護士長和葉紫道:“幫我準備手術,我來!”

  大家都嚇了一跳:這是腦部手術,稍有不慎人命關天,這個小夥子即便是名牌醫大的高材生,可這種手術講的是經驗。葉紫嘴唇都青了,抖抖索索地拉著林岩的衣袖拽到一邊道:“林岩你瘋了?一旦出了問題,醫療事故記入檔案你讀研的計劃就泡湯了,再說,這會牽連到咱們醫院的!”

  張副院長也連嚇帶氣臉色發白,厲聲道:“林岩,你臨床還不滿一年,不許胡鬧,這不是闌尾炎一樣的小手術。”

  說話間,傷者家屬——一位農村婦女帶著七八歲的孩子哭喊著趕過來,不由分說“噗通”跪在地上磕頭作揖哭嚎求救。林岩咬了咬牙,扶起這位婦女,眼睛緊盯著她道:“大姐,你丈夫現在情況非常緊急,如果轉院時間已經來不及,你要是相信我,我來給他做手術,如果手術失敗,你把所有的帳都算在我身上!”

  或許,是林岩眼中的誠懇和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感動了村婦,她點點頭哭道:“大夫,我相信你,我把孩子他爹交給你了。”複又跪倒,磕頭不已。

  林岩回頭對張副院長道:“張院長,出了事,我一個人承擔,絕不會連累醫院,時間不多了,救人吧!”

  張副院長罵了一句娘,也不知道是罵林岩還是高明德,但還是點點頭,以命令的口氣通知相關人員迅速準備手術。葉紫為林岩取來手術服幫他穿上,葉紫雖眼含淚水,卻沒有了剛才的焦急與驚恐,轉為信任、鼓勵和深情。

  手術室的門關上了,林岩在關門的一刹那再度看了看那村婦,那眼神中的期盼讓林岩心頭震蕩,也讓他瞬間覺得自己所從事的職業是何等神聖莊嚴,他突然間信心滿懷,仿佛又回到燕北大學那笑傲江湖永不言敗的歲月,仿佛導師站在身邊微笑著鼓勵著他,堅定地走向了手術台。

  盡管已經下了班,但神經外科的醫生護士,甚至保潔人員都沒有離開,都靜靜地在手術室外等待。誰都知道這場手術的分量,誰的心裏都沒底——畢竟,這是一次違規操作,這是林岩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第一次登上手術台。如果手術失敗,其嚴重的影響和後果無法預知。可人人心裏也都知道,如果轉院的話,裏邊的傷者現在已經不在人世。醫者父母心,相信每一個有良知的醫生都不會逃避責任,隻要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會盡百分之百的努力,誰能體會這個操縱生死的職業所承受的太多負累?高明德不知什麽時候趕了過來,他沒有走近手術室,在高姍的攙扶下遠遠地在走廊盡頭站著,慘白的燈光映得他的臉色愈發鐵青。張副院長低著頭站在他旁邊,沒有人解釋,也沒有人斥責,誰都知道這個時候一切都是徒勞的,隻有耐心地等待。

  手術一直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十二點,持續了整整10個小時。待醫辦室的掛鍾剛響過十二聲,手術室的門被慢慢推開。林岩與一眾醫護人員走了出來,被汗水濕透的口罩雖未摘掉,但已可看出那疲憊的神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那村婦已近崩潰,站在林岩跟前,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林岩抓住她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大姐,放心吧,手術成功了,現在轉到特護病房去,我相信他一定會醒來的!”那村婦再度跪倒,哭著連連道謝。所有人心裏都鬆了一口氣,幾個小護士轉過身去抹去眼角的淚水,仿佛不是從死亡線上拉回一條人命,而是迎接了一個嶄新生命的到來。

  林岩的目光終於和高明德的目光進行了碰撞,誰也沒有說話,就那麽彼此盯了一分鍾之久。高明德轉身甩開高姍的胳膊,回了辦公室。張副院長走了過來,拍了拍林岩肩膀道:“辛苦了林岩,去高院長那裏一下吧。”

  林岩“嗯”了一聲,作為一名醫務工作者,他心底明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迎接他的將是一場猛烈的暴風驟雨。換好衣服,他隨著張副院長來到了高明德的辦公室。

  高明德臉色陰沉地可怕,高姍正在他耳邊說著什麽,見林岩進來,高明德道:“高姍,你先出去。”高姍還要說什麽,高明德突然暴怒吼道:“出去!”嚇得高姍一抖,不敢再說話,看了林岩一眼,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高明德把吸了半截的煙用力掐死在煙灰缸裏,瞪著林岩,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林岩,你是什麽級別?誰給你的權力為病人做開顱手術?”

  張副院長忙上前解釋,結果直接撞到槍口上,被高明德指著鼻子罵道:“張漢江,你這個副院長怕是幹到頭了,你是院長我是院長?誰是一把手你清楚嗎?我是怎麽告訴你的?你堂堂一個副院長連什麽叫轉診都聽不明白嗎?怎麽著,當副職覺得不過癮想扶正是不是?要不是我當初跟組織上極力推薦,你還在肛腸科聞屎聞尿呢!想取代我?告訴你,做夢!就是輪到看大門的老徐,也輪不到你!”

  張副院長像被人狠狠抽了兩記耳光,白淨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囁嚅著退到一邊不再作聲。

  見高明德暴怒,林岩反而冷靜下來,平靜道:“高院長,這事兒怪不得張院長,是我自作主張,有什麽責任我擔著。”

  “你擔著?你以為你是誰?念了幾天西經就覺得自己是唐三藏了是不是?什麽燕北大學的高材生,狗屁不是!燕北大學就培養你這樣自作主張、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酒囊飯袋?腰裏別著死耗子就敢冒充打獵的,別以為行醫這碗飯這麽好吃的!你覺得手術成功了是吧,病人什麽時候醒啊?能不能醒啊?即便能醒了,要是瘸了癱了傻了成了植物人還不如讓他死呢!”

  高明德噴著酒氣的一番怒吼徹底激怒了林岩,原以為手術成功了,即使是違規操作,可畢竟救人一命,挨一頓罵事情過去了就行了,可高明德的話句句紮心,刺激得林岩血貫頂梁,也同樣瞪著高明德道:“高院長,請你說話客氣點兒,您是單位的領導,怎麽說我無所謂,別牽扯上燕北大學,就憑你一個縣醫院的院長敢對燕北大學說三道四,你還不配!是,我承認,我自作主張給病人做了手術,但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您是腦外科主任醫師,腦幹出血如果錯失最佳手術時機,所造成的損失將是不可逆的,這一點您比我清楚。我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我永遠記得我上大學第一堂課,我的老師對我們說的四個字:醫者仁心。行醫之人,就應當也必須把患者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像你一樣,顧著什麽醫院的聲譽和你頭上的烏紗帽。憑心而論,您當上了這個院長,做過幾台手術?我來了快一年了,除了於副縣長的嶽父腦出血您親自主刀,你從沒有踏進手術室、邁進病房半步。我即便是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可也比你這種醫德淪喪、良知泯滅的偽醫生強百倍!”

  高明德被氣得癱坐在椅子上,手指著林岩,氣急敗壞地喊道:“你……你給我滾!”

  林岩語氣平靜下來道:“高院長,對不起,即使滾也輪不到你讓我滾,我是誌願服務西部計劃首批誌願者,要回去也是國家把我召回,您,沒有這個權力。”說罷,轉身離開。身後,傳來了高明德暴怒的叫罵和摔砸器皿的炸裂聲。

  林岩走出了住院部,在角落裏一張長椅上坐下,望著幽遠的星空靜靜發呆。想自己從不與人爭長短,今日卻針鋒相對大殺四方,得罪的還是這所醫院的一把手,自己倒無所謂,惹怒了高明德,葉紫分配的問題更是懸而又懸。想到這裏,林岩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長長歎了一口氣,狠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想起老師說過,書生意氣,讀書人如果沒有了真性情,就不叫讀書人了。對也好,錯也罷,能夠不為世俗所累、不為權威所淫、不為謗議所動,即使偶爾意氣用事,也是值得尊重的一種品格。這樣的人多一些,社會的正氣才樹得起來、民族的腰杆才挺得起來。唉,可歎紅塵深水、濁浪清波,你有你眼中的朗朗乾坤,他有他心裏的爾虞我詐,太平盛世難掩彌漫硝煙,浪靜風平不免暗流湧動,路不平,冷卻一腔熱血一腔情。

  暗夜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窈窕的身影款款而來,在他身邊輕輕坐下,挽著他的手臂,依靠在他的肩頭。林岩知道,葉紫總會在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

  “我剛去病房看了,病人情況穩定,各項指征都逐漸恢複正常,已經開始同步跟進藥物治療,不要擔心了。”

  林岩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過了許久,葉紫抬起頭,摸著林岩滿是胡渣的臉道:“林岩,今天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你,你一定會是一個好大夫,也一定會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今後,不管你去哪裏,隻要你帶著我,我跟你走!”

  林岩身子一震,一股巨大的暖流湧遍全身,他伸出手把葉紫緊緊抱在懷裏:“葉紫,為什麽要走呢?我們一起留下來麵對一切,不是更好嗎?浪跡天涯從此並肩看彩霞,這裏就是天涯,這的彩霞最美。”

  蟲鳴啾啾,暗香襲人,彌城的春天來了,或許,她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