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林岩的苦
作者:參差的青春      更新:2020-05-22 14:57      字數:5030
  人多的好處是熱熱鬧鬧,連吃起飯來都香,尤其是白粵川,加之常常幫陸曉雨務農,雲遮霧罩沒捅破窗戶紙地談戀愛的活兒又極其耗費腦力,所消耗的能量都在吃飯上找補回來,神奇的身體突然間煥發了第二春,飯量明顯見漲,三大碗米飯下肚還意猶未盡,陸曉栓又是長身體的年齡,姐夫小舅子兩個比著賽地消耗糧草。眼瞅著油鹽醬醋刷刷地用,陸曉雨還時不時回家倒騰點兒,向陽有點兒過意不去,跟楚娟白粵川商量,恰逢周六,決定下山進城辦貨解決溫飽。

  白粵川有點兒不好意思,囁嚅道:“你看看,這也倒是怪我,這事兒啊是我攬的我就得負責任。這樣吧,這次備貨我來掏錢。不過,那個……實在不好意思,我這最近手頭吃緊,要不你倆幫我墊付一下?下個月開了工資馬上就還。”

  向陽先還在感歎白粵川明事理,聽完了馬上就笑罵道:“老白你這純屬給嘴上壽,不過能有這份心,還算你懂事兒,你的情況也特殊,拖家帶口的確實不容易。這樣吧,這次備貨就楚娟我們倆包了。不過,最近我這裏也不太寬裕,一開學給幾個學生墊付了書本費……”

  楚娟實在聽不下去了,捂著耳朵叫道:“你們兩個夠了沒有?沒錢就沒錢,幹嘛非得搞得冠冕堂皇?我早知道你們沒錢了,向陽都開始卷旱煙抽了,一個個兒的還在這兒充大尾巴狼,男人怎麽那麽虛偽啊?我這早準備好了,給。”

  向陽白粵川大喜,接過楚娟遞來的五百塊錢輪番在手裏摩挲,在太陽底下看金線,還彈了彈放在耳邊聽動靜。向陽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道:“都說銅臭銅臭,可在我看來,這就是紅燜肘子、清蒸鰈魚、醋溜肚片,楚娟你真是個好人。”

  楚娟撇嘴道:“我發現我純粹是被你們騙來了,原來在飯店當服務員管吃管住,我這兜兒裏還能有點兒餘糧呢,上山來了之後,反倒日子過得更緊巴了。咱們一樣出夥食費,可是你倆也太能吃了,不行,這回回來我要單獨核算!”

  向陽笑嘻嘻道:“秀芹同誌,不要鬧情緒。革命是不分你我的,你今天的付出將會換來祖國的繁榮昌盛和人民的幸福安康,希望你不要隻看眼前利益,要以大局和長遠為重,革命勝利的功勞簿上,將會有你濃墨重彩的一筆。祖國和人民不會忘記,有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滇西女孩,用她的無悔的青春和壓箱底的嫁妝,詮釋了支前人民無私的胸懷、默默的奉獻,和對戰友春天般的溫暖……”

  楚娟被氣樂了:“不是,你貧不貧啊向陽?哎對了,我再給你五十塊錢,你買條好點兒的香煙抽吧。”

  向陽感激涕零,接過錢來對白粵川道:“老白,看見沒有?哥也是有人疼的人,以後少在我跟前秀恩愛。”

  楚娟忙道:“你少自作多情啊,我是實在聞不了你身上那股子旱煙味,都快把我熏吐了,以後吃飯你別坐我旁邊。”

  向陽弄了個灰頭土臉,訕訕道:“對了秀芹同誌,這次下山,要不要給你家老李捎個話什麽的?”

  楚娟哼了一聲道:“捎什麽話?告訴他我看不著他吃得香睡得好,整個人都胖了一圈,心情愉快得不得了。哎呀,你倆快走吧,眼瞅著都快九點了,早去早回,明天還得把東牆修一修呢,都坍了快一半兒了。”

  向陽和白粵川來到縣城時候已近中午,最近肚子裏油水少走起路來不扛餓,一商量還是先到李晚成的火鍋店打尖。李晚成的買賣看樣子是做起來了,火鍋店裏人聲鼎沸香氣四溢,饞得兩人借喝水為名不停往下衝口水。在樓上算賬的李晚成聞得服務員通稟,得知兩位貴賓前來,忙迎了出來,一見麵就互相驚詫:

  “老李你咋胖成這樣了?”

  “老白你咋瘦成這樣了?”

  向陽強忍餓意道:“李晚成你別廢話了,趕緊給我們上點兒吃的,我想羊肉都快想瘋了,生吃也行。哎,對了,看林大碩士幹嘛呢,朕可有日子沒見著他了,讓他速來麵聖。”

  說起林岩,這一個多月過得並不怎麽舒坦。過了一個年的功夫,他發現有很多事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原以為與葉紫、高姍甚至高明德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在過完春節上班之後竟變得再尋常不過:葉紫的小籠包和親昵溫柔、高姍家的土雞和乖張戾氣幾乎同時消失,連高明德都不似過去那般獨特對他,辦公室也調到了十幾個人的醫辦室,這一度讓林岩覺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再行追溯,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去高姍家吃的一頓宴請之後,席間之語,林岩刻骨銘心,可醉後木橋上的事情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他這個人心明口訥,跟葉紫之間的溝通一直拖拉了快一個月才進行。如表白一般,仍舊是在葉紫夜班結束回宿舍的路上將其攔截。

  沒有拉扯,沒有支吾,林岩前邊走,葉紫後邊跟,依舊來到後山那棵大樹下麵,相依而坐,許久無言。春寒料峭,夜風砭骨,林岩把葉紫攬在懷裏,葉紫沒有拒絕,把頭靠在林岩胸膛,卻是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聽得林岩心裏酸酸澀澀不好受起來。

  望著彌城縣城深夜寥落的燈火,林岩許久才道:“葉紫,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呢?為什麽我覺得一切都變了?”

  葉紫笑了,笑得有些無奈:“林岩,是你變了吧?”

  林岩若有所思,是的,那高明德家宴席上的語帶機鋒,已在自己的心裏投下了遮天蔽日的幢幢樹影,其實可能什麽都沒變,是自己的心變了。

  林岩注視著葉紫柔美的雙眸,幾乎融化在那兩灣波影裏,衝動地幾乎把在心裏憋得難受的話脫口而出,終於忍住,拉住葉紫的手鄭重道:“葉紫,等我誌願期滿,你跟我走吧!”

  葉紫看著林岩,眼中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望:“林岩,你讓我跟你走,去哪兒?去美國嗎?”林岩點點頭。

  葉紫低下頭,半晌道:“林岩,如果你真是這麽想的,你就遠沒有我想象中的成熟和有擔當。你選擇帶我走,其實是選擇了逃避,今天走了去了美國,如果在那裏仍舊有你不想麵對解決不了的問題,你還會選擇逃避,逃到什麽時候是頭?當你學會麵對和擔當,我跟你去天涯海角都沒有關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我們內心超脫坦然無愧天地無愧他人,為什麽要逃避呢?林岩,我從來沒有懷疑你對我的感情,但是,如果僅僅為了感情,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林岩被說得啞口無言,無奈點點頭回去。是夜,林岩翻來覆去一宿沒睡,把葉紫給他上的這一課回顧消化了一番,覺得這可比五髒六腑奇經八脈難得多,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總覺得自己秀外慧中大智若愚,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驟然間給扣了一個不敢擔當的帽子,原有的豪情壯誌遠大理想突然間都毫無底氣,覺得自己連個妞兒都擺平不了,就談不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第二天帶著碩大的黑眼圈一開房門,小籠包子竟意想不到地來到了,對麵宿舍卻沒尋到葉紫的身影。吃著包子腦袋裏想著事情,最後一個包子下了肚卻想不起來是什麽餡兒的,不似過去那般香甜。

  林岩這些年完全是跟自己較勁,一直是學霸一枚,學業以外的事情幾乎不聞不問,家庭條件優渥,也不用他操心。在認識向陽和李晚成之前,也沒什麽朋友和交際,從離開校園到步入社會半年多,猶如呱呱墜地,碰到這些感情與現實交織在一起的難題,委實頭疼。偏生內斂,又不會開解自己,幾個不眠的夜晚下來已是形銷骨立憔悴不堪。這一日熬完一上午的時光,拎著飯盒準備去吃飯,喪蕩遊魂間竟奔了廁所而去。李晚成的電話來得恰逢其時,不然落下個打屎吃的話柄,多年清譽就要毀於一旦。得知向陽白粵川來到,林岩小小振奮了一下,向陽那句“你在是寶、你走是草”言猶在耳,想這廝也算是過來人,正好借機求教。

  幾人見了林岩,也驚了一嚇,李晚成圍著林岩轉了一圈道:“怪不得人說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果真是好火費炭、好菜費飯,林岩你也節製著點兒,學醫的人怎麽不懂得養生呢?縱欲過度的危害你比我們更清楚啊……啊呸!”李晚成正嘚啵嘚說得歡,林岩抄起一把小米椒塞進了他嘴裏,辣得李晚成猴子般亂竄。

  向陽拉林岩坐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笑道:“林愛卿,為朕分憂雖說是臣子分內之事,但也要保重身體,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臣,朕的天下還要仰仗林卿家你們這些忠良啊!”

  林岩長歎一聲:“夠了啊,哥們兒都快行將就木了,你們就別拿哥們兒尋開心了。向陽,上次你跟我說的‘你在是寶、你走是草’哥們兒是深有體會,哎喲,愁死我了。”

  向陽笑道:“先別說啊,讓我猜猜,你肯定是跟葉紫說了要帶她浪跡天涯從此並肩看彩霞,結果人家不跟你走,說你不敢擔當、消極避世,不是個真正的爺們兒……”

  林岩眼睛瞪得銅鈴大小,被瘦削的臉龐一襯,嚇了向陽一跳:“可以啊向陽,都讓你給猜中了,不是你告訴葉紫那樣說的吧?”

  向陽不屑道:“拉倒吧你,就你那話,你跟誰說都得挨一頓暴悴,更甭說是葉紫了。葉紫是小地方人不假,但人家冰清玉潔書香門第,要模樣有模樣要溫柔有溫柔,人家能看上你,不是因為你比人家強,不是因為你海外有親戚,是因為你的人好。你呢,你是拿你覺得你比她強的地方去跟她不如你的地方比,但凡有點兒自尊的人都不吃這一套。說得嚴重點兒,你這是利用她對你的感情逼她放棄自我。都什麽年代了,動不動就我帶你走吧,牽牲口還是移栽樹木呢?憑什麽人家爹媽養了二十來年的心肝寶貝,就得跟著你走?你還以為跟過去買童養媳呢,給兩個錢兒就想把姑娘領走。在感情的範疇裏,走是下策,學會麵對才是成熟。”

  林岩歎道:“唉,我是平生第一次感覺在兄弟和女人麵前感到無地自容,就跟成子在經曆了那個炎熱的午後的感覺一樣,我怎麽變成了那般卑鄙無恥的人了呢?”

  李晚成連連叫屈:“林岩,話可不能這麽說,我李晚成敢作敢當,出了事兒咱不躲不逃,殺剮存留悉聽尊便,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向陽擦了一把被李晚成噴在臉上的唾沫星子,轉向林岩道:“林岩,你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優柔寡斷拖泥帶水,你如果真愛葉紫,就得拿出個態度來,一旦需要一方舍棄自己的利益,那也是男人應該首先作出放棄和犧牲,多替對方想一想,不要老打自己的如意算盤。”

  林岩長歎一聲:“向陽,你說我是那麽自私的人嗎?我告訴你,這裏頭有事兒。”

  “什麽事兒?”向陽李晚成白粵川異口同聲問道。

  林岩再度歎道:“咱們在葉紫家過年,高明德請我到他家吃了一頓飯,你們知道吧?”

  “知道知道,你喝多了被姨太太送回來的。”李晚成道。

  “那天在高明德家裏,老家夥是拚命給我灌迷魂湯。你們知道,葉紫和高姍醫專畢業回來,正在實習期,今年七月份就要正式畢業分配。高明德是縣衛生局副局長兼縣醫院院長,葉紫能不能分配,是分配到縣裏還是鄉衛生院村衛生室,高明德在這件事兒上有很大的話語權。如果沒有我在這,葉紫和高姍的分配都不成問題,但現在我卷進來了,你們也知道高姍……對我有點兒那個意思,我要是拒絕了高姍,就等於得罪了高明德,也就間接影響了葉紫的分配,那我就造了大孽了。我要是順著高明德的意思跟高姍好,我更他媽不是東西。我要是誰都不顧一走了之,心裏頭確實是放不下。你們說,除了帶著葉紫走,我還有什麽辦法?”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不禁紛紛罵起高明德來。向陽嘬了半天牙花子道:“那,高姍是什麽意思,她就真同意她爹這麽幹?”

  “我猜高姍不知道,高明德跟我說這話的時候,他把高姍支出去買菜去了。要是依著高姍的性格,斷然不會同意高明德這麽做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要跟高姍說了,她不得因為這事兒跟高明德鬧上天去啊?雖然我不喜歡高姍,可她人不錯,對我也不錯。我不能因為這事兒把人家裏弄得雞犬不寧。對葉紫,我更不能說,她跟高姍現在的關係很微妙,進一步就情同姐妹,退一步就路人甲路人乙,我怎麽能幹那種火上澆油的事兒呢?唉,我看我就是個多餘的人。”

  向陽同情地拍了拍林岩肩膀:“別著急,是癤子總會出頭,現在早知道反倒是個好事。不然一切蒙在鼓裏,等無可挽回的時候一切都晚了。這事兒,咱們大家一塊兒想辦法。”

  李晚成忙在一旁附和:“對,這事兒你就包在向陽身上了,實在不行向陽你去把高姍追到手,也算是救林岩於水火,這種憐香惜玉兩全其美橫刀奪愛的事兒你是最願意幹的了,是不是?”

  說話間,林岩的手機響了,接了之後“蹭”地站起來道:“急診,我得抓緊趕回去,不陪你們了。”

  人命關天的事兒,幾人沒有挽留,倒是李晚成,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追出去跟林岩叨咕了幾句回來了。

  向陽端起酒杯,歎了口氣道:“想林大碩士燕北大學何等人物,手中鋼刀一把,談笑間開膛破肚血肉橫飛看淡生死笑傲江湖,也是神一般的存在,沒想到一遇到兒女情長就英雄氣短了,唉,紅顏禍水。李晚成,再上兩盤肉一打啤酒,把你摳滴,老子給錢!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李晚成笑道:“行了,你那身千金裘還是自己留著吧,我怕壞了我店裏的風水,服務員,上菜上酒,吃死兩個不要臉的。”